夜色已深,清仪山起了一阵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许之遥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只好重新起身,坐到了案前,点灯提笔,冥思片刻,微微皱起眉,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地把白日里瞥见的那个符形给画了出来。
这符笔画奇诡,处处凶险,即使不带有效力,也隐隐透露着不详的气息。清仪山藏书阁内的任何书籍,都不会记载有这样的符。
她却总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到过似的。
许之遥感到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晕,赶紧把画了符的白纸烧掉,仍旧有些不安,连灯也不敢吹熄,便又躺回床上了。
烛火被窗户缝隙中钻出的一缕细风吹得摇摇晃晃的。
刑过司原本就很昏暗的牢房内,吴青青早已被吓破了胆,颤抖着缩在墙角。
照入牢房内的火光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她连忙抱着头叫起来:“不是我的错,全是、全是……”
“哦,是谁?”牢门外的身影问道。烛光晃荡,晦暗不明地照出他半张长满了皱纹的瘦脸来。
“长……”吴青青认出这个声音,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栅栏边,两手抓住了冰凉凉的铁栏杆,“司徒长老,救救我!”
她很清楚与魔道产生纠葛后的下场。
司徒贡冷哼一声,挥了挥手,自阴暗中便走出另一个人,手中拿着个白色小药瓶。
吴青青精神早已濒临失控,见势立即尖叫起来,拼命向后退缩,却被从缝隙之间一把抓住。
“你,你不敢……我要向宗主揭发你,是你把符给我的……你才是……”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了。
司徒贡只是冷眼看着。
他本来算计着是吴青青用那道魔符,以她的修为,用完也该没命了,谁想到这吴青青把符给了他的外甥女,反倒把白玉燕给害得一身修为尽废。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伤心的,只是担心会追查到自己身上。
眼下也只能蝮蛇螫手,壮士解腕。这样想着,他便转头,吩咐起了身边的心腹。
吴青青早已如泥一般瘫倒在地,再没了声响。
几日之后,清仪山已经传开了两个内门弟子被废了一身功力,驱逐出宗门的消息。
江长安一边听琼玉说着这两天的传闻,一边哼了一声,道:“噢,好好的人关到刑过司一晚上,就能疯了,这说出去谁信?”
白玉燕用的那张魔符,她研究过了,能一瞬间抽干一个修为不高的修士的全部灵气,再转化成魔气,为制符者所用。倘若白玉燕的修为再低一点点,这次受到的反噬就能要了命。
这不是普通魔修能绘制的符,又是这般危险,不能不严查。
可到白玉燕受审之时,却只审出符是吴青青给的,其他一概不知,然而等江清再派人去拿吴青青是,得到的却是吴青青已经失心成疯的消息。
江长安还记得她那兄长被气得脸色发黑的模样,咋了咋舌。
“师父,不可多言。”琼玉还是提醒了一句。她也觉得那内门吴青青疯得可疑,然而没有什么证据,连刑过司的长老司徒贡,也以监察不力为由自请卸了职。
“哼,那个老狐狸。”江长安骂了一句,也只得作罢。
宗主江清虽然严苛刚正,眼里容不得一点魔道,但他根本不会想到正道自身也会**发烂,更不会懂得该怎么处理,他眼里只有宗规和严罚。
江长安很看不惯他这一点,也不相信司徒贡的那套说辞,她和江清不一样,在她眼里,正道从不等同于善,也从不意味着绝对正确。
至于她自己,之所以自居为正道的一份子,单纯是出于她修的不是魔道罢了。正因为如此,她想守护清仪山的心就比江清纯粹得多,清仪山就是清仪山,不是什么正道的代名词。
故而当江清明面上追查此事之时,江长安也没太闲着。司徒贡能自请卸职跟她就脱不了干系,只是这样还不够,她又趁机把那狐狸布在外门的爪牙都拔的一干二净,仔细算算应该能让他肉痛不少,这才小胜了一笔。
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江长安觉得自己好久没清闲过了,只想趁现在好好休息一下——她总以为这事不过是个开头,不趁现在好好享受享受,以后的安逸日子恐怕就不多了。
琼玉知她师父的脾气,便替她斟了一杯酒。
江长安看着酒杯,忽然想起好像快到了五月,于是赶忙问起琼玉:“玉儿,你是不是……”
还没问出来呢,院子里忽然有什么人带着怒意地喊起她的名字:“江长安,你人呢!”
整个清仪山,谁不知她就算再怎么闲散,也挂着副宗主和画符堂长老的名号,就算是宗主,也很少会直呼她的名字。
不消多想,江长安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嘀咕起来:“这个楚云裳,又搞什么鬼。”
不等她话音落地,楚云裳已经出现在了门前,满脸怒容。
琼玉素知自己师父和楚长老平日里不太对付,只是见了礼,就知趣地先退下了。
江长安眼见着自己的宝贝弟子离开了,也急了眼:“不是,我说楚长老,这是你家吗,说闯就闯?”
楚云裳微微收敛起怒意,冷笑起来:“宗主让你我维护宗门大阵,我等了几天,也不见江长老的影子,自是要上门来寻人。”
江长安想了想,似乎却是有这事来着,只是她没当回事,于是也冷笑着回道:“此言差矣,我一个符修,能帮的本来也不多,倒是宗门里的事,我身为副宗主,不便抽身啊。”
“好一个副宗主,怎么平日里不见你忙什么正事?”楚云裳向来直言快语雷厉风行,此时不仅不怕,甚至自己的气势还压了对方一头,“你说,你把内门的那个魏子霜藏哪了?”
江长安愣了一下,没想到她是奔着自己的新徒弟来的,等反应过来,便得意起来,面上却故作随性,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道:“哦,小霜啊,我收来当徒弟了。”
“让给我。”楚云裳单刀直入,一点弯子也不绕。
“……?”江长安差点被酒呛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胡话,我徒弟凭什么让给你?”
楚云裳扬了扬脸,回道:“凭我修为比你高。”
江长安一下被戳到痛处,只怪她平日里太过懈怠,一年也闭不了几次关,可此时也只能嘴硬起来:“那又怎么样,我还有剑法呢。”
“呵,那魏子霜想修习阵法,你能提供什么帮助不成?”楚云裳丝毫不让。
“阵法我虽说是帮不上什么忙……可我这法宝灵器不少啊。”江长安感觉没什么底气。
楚云裳冷笑一声,道:“谁还没有,我是哪里比你差了不成?”
“你……”江长安真讨厌她这不饶人的毛病,可又确实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别的优势,胡言乱语地嘀咕,“你不比我年轻,跟小霜聊不来的。”
“……什么?”楚云裳见她口不择言起来,也恼了,“江长老,我不过长你三两岁罢了,教弟子的阅历却不知比你丰富多少。”
“我是副宗主,我说了算!”江长安瞪起眼,愈发感到不痛快。
“奇阵阁能提供的资源你比得上吗?”楚云裳沉下脸问。
“嗤,很了不起吗,我是副宗主。”江长安不理她,兀自喝了杯酒。
“弟子外出历练的机会,你能帮找到几个?”楚云裳步步紧逼,继续追问。
“怎么找不到,我是副宗主。”江长安再倒杯酒,“副宗主”三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楚云裳总算看出来这人开始耍无赖了,走上前来,劈手夺过了她手里的酒杯,黛眉紧蹙,喝问起来:“江长安,你幼不幼稚!”
“你!”江长安最讨厌她讲不过自己就动起武力威胁这点,“楚云裳,你敢以下犯上!”
“哪来的上下,谁稀罕犯你。”楚云裳理都不理,一把把酒壶和杯子都推到一边,稍微放软了语气,又问了一次,“把魏子霜让给我,行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江长安见她语气软了,反倒得寸进尺起来,“这师父呢,一辈子就能拜一个,你这样跟我要人,是想教小霜为难不成?”
楚云裳说不过她,只是板着脸,看样子就是不甘心。
江长安最喜欢看她这样斗不过自己的模样了,于是心情大好,却故作遗憾道:“真可惜呀楚长老。真不是我想独占这棵好苗子,只是师道嘛,就是这样的东西。”
她一说起话来就容易口无遮拦,笑眯眯地看着还不太高兴的楚云裳:“要不,楚长老,你照常教小霜,大不了我给你占点便宜,让她喊你句师娘嘛。”
楚云裳反应得很快,一下就意识到这人又在说些没皮没脸的胡话寻乐,她平日里严肃惯了,经不起逗,此时耳根猛地红得像要滴血一般,只得怒目道:“休要孟浪!”
“……我说着玩而已,凶什么啊。”江长安被这一喝,哪还敢再招惹。
楚云裳仍有点恼怒,但还是舍不得放弃魏子霜,一甩长袖,冷声道:“让她喊我师伯。”
江长安心里腹诽起这楚云裳现在想起自己以前还是她师妹了,平日倒不见她肯谦让自己什么,暗自翻了个白眼。
原本还想再杠上两嘴,转念一想,却又答应下来,笑道:“楚长老,这事简单,之后我跟小霜说一声就是了,喊你师伯也是应该的。”
楚云裳见她答应得这么痛快,反倒起了疑心,皱眉看她又玩什么花样。
果不其然,江长安笑中带了点讨好的意味:“只是,今天下午你那阁里的聚灵阵,可否借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