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宗门大比就定在今日。
这是整个江湖的盛事,藏书阁阁顶,两个内门弟子早已肃立在铜钟两侧,等到钟声鸣起,就是大比开始之时。
许多友好的宗门和声望显赫的修真世家,都乐意派来些长老和年轻子弟,前来拜访和交流。
宗主江清,端坐高台之上,一身正气。两侧陪坐着一众长老,时不时交谈着对今年弟子的看法。
台下一群弟子兴奋不已,一个个摩拳擦掌,即使是知道自己修为上不了台面的,也纷纷揣测今年的大比魁首是谁。
最受看好的人无疑是大师兄陈辞辛了。不仅修为最深,剑术也高超,加上掌握了一手锻器本领,在诸多弟子中一骑绝尘。
倘若能得到宗主青睐,不仅能传承上宗门最强的剑法,而且奖励颇丰,更重要的是,清仪山现在的少宗主还没有定下来。
而处于议论中心的陈辞辛,依旧保持着平日里儒雅随和的模样,谦逊地回答着周围师弟师妹们的话。只是心底叹了口气,看样子这次大比魏子霜是没有办法来了,他本来还很期盼看到她会在这场大比上一鸣惊人的。
偏偏这时,最不愿看到的两人却过来了。
身边几个同门看见白玉燕和吴青青,纷纷让了两步。
吴青青先前受的伤说重也不算重,但多少还是吃了点苦头,更是被魏子霜先前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给吓到了,最近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听说许之遥去清风院闹了一通,还把人给救了出来,就很是不痛快。
白玉燕今天却满脸笑容,先开口问起陈辞辛:“师兄准备得如何?”
“还好。”陈辞辛出于礼貌才回了一句,没把疏离写在脸上。
哪知白玉燕笑得更开心了:“那好,我很期待能和师兄过上两手呢。”
周围几个弟子听着这话,有的不屑,有的腹诽她怎么有底气觉得自己不会在前几轮被淘汰——她跟吴青青都是富家小姐,平日里修行不用功,大家多少知道这两人的水平。
吴青青虽然没说话,却点了点头,似乎也颇对白玉燕有信心。这次若不是她伤还没好全,甚至自己都能上场才是。
“好,那我等着白师妹。”陈辞辛简单回应了一句,不太愿意听她再说下去了,好在这时台上的宗主起了身,便转身道,“要鸣钟了。”
白玉燕抬头望去,一众同门也纷纷抬头,江清只是负着手,朝下面扫了一眼,场下就安静了许多。
这样的场面不消他多说话,自有执事上前来,把比试的规矩说清楚,便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见众弟子都似乎准备得充分了,宗主满意地点点头,坐回主位,吩咐道:“开始吧。”
“遵命。”一旁的执事应了一声,随即亮起嗓子,响彻云表,“宗门大比,正式开始!”
这一声直传到藏书阁,阁顶的弟子早已等待多时,只待令下,便撞响那口古旧的铜钟。
铜钟响了三响,浑厚而低沉,回荡在整个清仪山,仿佛天地也为之肃穆。
在这肃穆天地的一角院落内,伴着钟声,魏子霜坦荡而端正地行了三拜,便完成了她的拜师礼。
简洁,平淡。就这样踏上了一条崭新的路。
只有隔间的许之遥心绪纷乱。杂七杂八的念头不断从脑海中闪过,有些迷茫和焦虑,满脑子都是魏子霜,她觉得自己像初次把孩子送进幼儿园的父母。
她很想偷偷看两眼,但也自知不成礼数,只好等下去。也不知为什么,她先前以为几分钟就能结束了的拜师礼,硬生生拖了一个半时辰。
“有这么担心吗?”琼玉温婉地笑了笑,不急不躁地替她倒了杯茶。
只是拜师,又不是去打架,确实不必担心,可许之遥还是忍不住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腿没有恢复利落,模样看起来有点滑稽。
在转了不知道多少来回之后,门终于开了,她赶忙迎了过去,先看到的却是江长安,只好先见礼,又偷偷抬眼去看,魏子霜正跟在后面,与她对视了一瞬,又垂下眸子。
江长安还是往常般随和,但眉眼间的笑意比平时更浓了些,大概是真的很满意这个新徒弟。
魏子霜呢,还是不把情绪写在脸上,平静得很,向走过来的琼玉行了礼。
“以后便与魏师妹同师受业了。”琼玉也和婉地回礼。
“对对对,再过两年我也桃李满园。”江长安现在很得意,“我倒要看看那楚云裳还有什么理由说我无所事事。”
说到那人,现在多半还在看那没多大意思的宗门大比。想到自己先她一步收了弟子,就更畅快了些。
许之遥替魏子霜高兴,很想跟她说说话,奈何此时不方便。
江长安倒先开口了:“对了,许姑娘……”
本想说说经脉修复的事,然而话还没出口,便被外面“轰”地一声巨响打断,地面忽然震了两震,一阵灵气如水花般荡开,恰似起了阵风,却很快归于平静。
“地、地震了?”许之遥虽然经脉破碎,但这样大的灵气波动也能感受得到,有些害怕地朝魏子霜那靠了靠。
江长安皱起眉,脸色变了变,嘀咕道:“怪了,几个弟子比试而已,怎会触动宗门大阵?”
她觉得离奇,所以即便对宗门大比不感兴趣,还是决定派人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当下让许之遥和魏子霜好好歇着,自己先出了门。
琼玉同样意识到可能出了意外,便迈步跟了过去。
许之遥下意识有点慌神,可是看到魏子霜面色还是很平静,自己也跟着镇定下来了,甚至还有点安心。
于是干脆也不去操心宗门大比的事了,趁机唤了一声:“师姐。”
“……怎么了?”魏子霜微微抬眼。
许之遥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只是忍不住想这样喊她一声,及至喊完,又怕她会觉得莫名其妙的,于是连忙转动着脑袋想想现在问点什么好。
不过还没等她想出来,魏子霜先说话了,语气还是那样平静:“师父把新的剑法传给我了,过阵子我会闭关修炼,大概一个月后出来。”
“多、多久?!”许之遥眼睛因为惊疑而瞪得圆圆的。
“一个月。”魏子霜淡然重复了一遍。
“那我怎么办!”许之遥感觉头都因为转不过弯而要裂开了。
这话问道有些莫名其妙,魏子霜狐疑地看着她,问道:“是我闭关,你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一时错愕而有些失言了,许之遥晃了晃脑袋,清醒一点之后,急忙又卖起可怜:“师姐,那一个月我岂不是天天见不着你了?”
“……你要天天见我做什么?”魏子霜垂下眼,将情绪敛藏于心。
许之遥,在从前的世界,是不会觉得一个月很长的,因为生病卧床的缘故,一天、几天,乃至几年,在她眼里也没什么差别。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一个月是那么漫长的,几乎一眼望不到头。光是想想,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但她没有阻止魏子霜向前的道理,只好闷闷不乐地答道:“好吧,师姐修炼重要。”
她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因此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即便如此,还是认下了这事。
魏子霜眼睫微颤,安静很久,才终于又开口道:“还要过些天,等你的经脉修复之后……”
话音未落,琼玉匆忙走了进来,面色有些着急。
“发什么事了吗?”许之遥被吓了一跳。
琼玉点点头,又摇摇头,只道:“宗门大比那边出了大事,好像跟魔道有关,我要随师父去看看。你们有伤,还是先回去休息的好。”
“魔、魔道?”许之遥脸色变了。
魏子霜同样蹙起眉,沉吟片刻,态度坚决道:“我也去。”
许之遥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可很快也下定了决心,同样请求琼玉:“我也想一起看看。”
琼玉微微思索片刻,妥协道:“既是如此,一同前去就是了。”
说罢,领着二人,步伐匆匆,离开了这个安静祥和的小院。
……
彼时的江长安已经先一步飞身到了比武台,场面已经乱作一团,众长老都坐不住,宗主江清站在中央,神色严峻,隐隐带着怒容。
再看比武台之上,两名弟子押着一个看起来格外狼狈的女弟子,另一边,大弟子陈辞辛似乎受了不轻的伤,虽然还站着,但面色也有些苍白,有灵药圃的人正在匆忙赶来。
“出的什么事?”江长安落身在诸长老中间,询问起来。
江清铁着脸,一言不发,看样子是怒不可遏。
定睛细看那被押着的弟子,不是别人,乃是曾经欺辱过魏子霜的白玉燕,此时七窍流血,气息奄奄,身上竟然还残存着未散去的魔气,看起来煞是可怖。不远处,吴青青被吓得脸色灰白,不敢上前。
“这弟子使了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魔符,不仅伤了人,自己还受了反噬。”回应江长安的是平日里不太对付的楚云裳,此刻显然没心思再跟她斗嘴,递过去了一张已经残破的符箓。
江长安接过符箓,只觉上面的魔气还有些刺手,然而因为太过残破而看不出原样。
许之遥此时也跟着琼玉与魏子霜赶到了,见此场景,心中惊惧不已,她没想过清仪山也会出现魔道,更不懂白玉燕是怎么接触到这些的。
“堂堂第一宗门,竟在大比上闹出这样的丑事!”江清强压着怒意,冷笑了两声,尽管那些外宗的人根本都不敢发话。
白玉燕早就没了意识,也不知是死是活。
“来人。”他发了话,“把这两人,押进刑过司,等醒了之后,本座亲自审问!”
“宗主,宗主,我是冤枉的!”吴青青慌了神,却没人给她辩解的机会,她求助般地望了眼为了避嫌而没有发话的司徒贡长老,司徒贡只恐她口不择言,姑且回了个眼神以定住她。
这一眼没什么人注意到,却被早有疑心的江长安收入眼底。
两人被拖着从身前经过时,有张符纸从白玉燕衣中飘落,许之遥下意识捡了起来,上面沾了点血迹,但能看出原本的笔画。
只来得及扫一眼,江长安已经来到她身边,抽走了符纸,沉声道:“不要看。”
许之遥似是迷茫地睁大眼睛,早已把那符形刻在了心底,碎片般的记忆从脑海中闪过,她一时抓不住,却隐隐感到不安。
身侧魏子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转而把视线又放回了被拖远的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