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杂音都被隔绝在外,魏子霜只顾慌乱地上前扶住替她挡下了一剑的人。
“你,为什么要……”
她不明白,却还是强行镇定下来,颤着手替琼玉拔出剑来又止血。
琼玉面色苍白,却反倒出言安抚:“魏师妹,我无事,没有伤到要害。”
魏子霜神情没有丝毫放松,愈发紧张,方才身上的寒意也已荡然无存。
“你不该救我的,为什么,为什么……”
琼玉闻言,微微勾了勾唇角,有些无奈地笑道:“真的没有关系,你看,我还好好的呢。”
说罢,又正色几分。
“魏师妹,你得离开这里。”
魏子霜愣了一愣,便看见那边尚还能行动的护宗众则惊慌地围到司徒贡身边,江长安还想赶过来,却被江清皱着眉拦住,向来死寂的寒脉崖已经乱成一团,阳光很好。
“我走不了,护宗众不会放过我的,而且……我也没打算给自己留活路。”
她语气渐渐平静下来,似是已经得以解脱,专注地替琼玉止住了血,确认没有太大问题后,才又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想站起来。
“不要管我了,就算死在这里,我也甘心情愿。”
“不行!魏师妹,你得走!!”
向来性情温和的琼玉却在这时毅然不肯退让,魏子霜也疑惑起来,抬眼便见她神色认真。
“许师妹,应该还活着。”
“……?”
只是短短几个字,魏子霜却恍惚间有种听不懂的感觉,僵在原地,连呼吸也被她遗忘。
“你说什么?”
“许师妹没有死,她被救走了,现在应该就在魔域。”
琼玉又扶着她的肩,直直对视过来,对她重复了一遍。
魏子霜总算听清,怔怔地还想再问,司徒贡却已经被众人搀扶起来。
说是搀扶,倒不如说是全然被架着,浑身已经没有一处能动,多半已经残废,面目狰狞,浊眸中布满血丝,神色癫狂。
“还等什么,还等什么!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司徒长老……”
周围还算与他和睦的长老们各自心惊,护宗众的弟子们则互相迟疑着对视几眼,都伤得不轻,可又怕拖下去会再生事端,于是纷纷盯向崖边的俩人。
魏子霜已是心乱如麻,没有办法思考,凤眸中只剩大片的茫然,看向琼玉的视线中竟罕见地带了些许无措。
“现在,要怎么办?”
从没见过她这副神情,琼玉也怔了怔。
虽然都是关系亲近的师妹,可和生性温软的许之遥不一样,魏子霜,是不喜欢、也不需要外界给她的依靠和帮助的。
她应该是疏离的,自傲的,总有自己的选择,果断又冷静。
这样身与心都足够强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旦牵扯到许之遥,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许多情绪来。
琼玉还是头一次有这样微妙的感觉。魏子霜原来也不过是她的师妹,原来也是会感到迷茫和无助的。
于是几乎无可避免地,她又心软了。
“别害怕,我会护你离开。”
她一边温声安抚着,又一边环视了一圈周围。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身前,是层层围堵的弟子长老。
已是无路可走。
可眼见那群护宗众的弟子欲靠近时,另一批清风院的弟子却拔剑相向。
“我的徒弟,谁给你们的胆子动手!”
江长安恼怒地挣开江清,并肩和楚云裳站在一处。
清风院的弟子们如今都听她二人的施令,修为比护宗众的人普遍高出很多,加上方才没有对魏子霜出手,自然也就不像他们那般伤得严重,纵然人数上还是有差距,现在也还是占了上风。
“长安……”
江清有些无力地唤了一声,往日威严肃重的气势也已被疲惫消磨殆尽,仿佛过去承了二十载的宗主之位只是一场飘渺的虚妄,他套上了一层壳,壳下还是曾经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接下少宗主这一名位的少年人,太过沉重,卸下之后,除了给他留下苍老就已什么也没剩。
江长安甚至荒唐地在这一瞬间觉得她向来足够尊重和仰望的兄长神色近乎可怜。
可还是狠了心,没有再回应。
年岁渐长后,她不是不知道当年的江清何其无辜,一心沉醉修炼,却要因为敬重的师兄弃离了宗门,爱戴的师长也死在那年的诛魔会,他被逼无奈背负起这个他本就无能背负也不愿背负的职责。在这正道第一的清仪山最为四面楚歌之年,仓促登上了这个位置。
他曾经也是受害之人,被关在这牢笼里,从此再也没有清醒,用不近人情和严苛的门规,筑起更坚固的牢笼,困住更无辜的人。
司徒贡却在这时狂笑起来,似疯似癫。
“想走?一个也别想走得了,一个也别想!”
那群护宗众素来以他为首,见他这般模样,反倒先害怕起来,面面相觑。
江长安沉下脸,留了个心眼,先朝身边几名弟子使了个眼色,几个弟子会了意,不等护宗众行动,先飞身而上,数息过后,却是先落在了崖边魏子霜和琼玉的身边。
“魏师妹,琼师妹,我等先护你们离开。”
琼玉料到多半要乱起来,面上闪过一抹担忧,可又看了一眼魏子霜,还是下了决心。
“还请几位师兄师姐相助。”
说罢,也不顾自己身上有伤,主动架起连站也站不稳的魏子霜。
魏子霜却垂着眼帘,心下不肯因为自己连累了别人,可猝然得知了许之遥的消息,一心求死的念头也彻底动摇,想要再见到她,就不能不去依托别人,连向来挺直的肩背也顿时佝偻了些。
“魏师妹,别想太多,先离开要紧。”
琼玉将她大半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低声安抚着,转而向来救的弟子们点了点头。
几人见状,便提起剑,准备护送两人出崖。
司徒贡气得又吐出一口血,却骂起身边的护宗众:“结阵!结阵!!给你们的符呢?现在就用!!”
“真、真的可以用吗?”
连向来跟从着他的弟子也开始犹疑,一方面怕他,一方面也恐那符究竟是何用途。
司徒贡眸中已经淬得血红,模样癫狂。
“用!杀了这些叛宗之徒,等本座成了宗主,从者都封重职!”
他已经丝毫不作掩饰,连护宗众的弟子们听了都吃一惊,可到底知他狠辣,又见清风院的弟子已经渐渐围了上来,于是只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各自取出几张符,缔结成阵。
阵出之时,楚云裳察觉出异常,急令众人后退。
不过数息,用符之人却已先变了脸色,周身气息暴乱,额上也渐渐凸起青筋,无不慌乱起来。
“长老,这些符……”
“住口!本座让你们做的就做,违令者也是死!!”
司徒贡本性暴露无遗,诸弟子只得噤了声,可不一会儿,符便迅速烧尽,诡异的符气蔓延而上,顷刻吞噬众人。
根基不稳的起初只感到内力在不断膨胀,然而一阵过后,仍未见停,浑身经脉被暴横的内力胡乱冲撞着,顿时面露苦痛之色,谁知一张口,却先有股黑气冒了出来。
“司徒贡!你教这些弟子给你当替死鬼?!”
江长安猛然认出这些符居然尽是魔符,又惊又怒,却被楚云裳护住。
“长安,小心点。”
眼见这群护宗众内力霎时翻长了数倍,清风院的弟子们也忌惮起来,那几位守在魏子霜和琼玉身边的则愈发催促。
“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琼玉点头,正想带人离开,却见魏子霜嘴角又溢出血来,脸色惨白,虽然不说话,恐怕也是又受了这些魔气影响,受损的经脉和内丹伤势更重。
“魏师妹,我来背你。”
琼玉心知自己也是受了伤,没有多少相战之力,便想独自撑着魏子霜,好教剩下几名弟子能全力相护。
魏子霜到了这时,反倒冷静下来。
本就通晓阵术,和许之遥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对符术也有了不少理解,只消看了一眼司徒贡和护宗众的架势,心下已是彻底沉了下来。
“别顾我了,你们先走。”
她看得清楚,司徒贡已想鱼死网破,就算清仪山的众长老和宗主齐力对付这群护宗众,除非是不顾他们死活强行镇压,否则,若想尽可能减少损失,也是不易的。
除了江长安和楚云裳,她不信这些长老会为了护她而对这些弟子不留余力地出手。
身边的清风院弟子,护住琼玉也许尚还能做到,可加上她这样一个重伤之人,出寒脉崖已是勉强,更别提清仪山中还有其他的护宗众一定会阻拦她。
司徒贡定要杀她,她不能连累了琼玉。
“魏师妹!”
琼玉不明白眼前人到底在说什么,魏子霜却挣着想推开她。
“我走不掉的,与其死在他们手里……”
话音未落,江清的怒喝声也传了过来。
“司徒贡!你疯了吗?!”
司徒贡面目狰狞,却笑了起来。
“江清啊江清,我可是在替宗门清理门户,这魏子霜叛宗在先,你是想拦我?”
江清神色带了几分难以置信,恍惚间好似回到当年亲眼见到妄齐被逐出宗的那一日。
在他怔然的片刻,琼玉也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紧紧攥住魏子霜的手腕,直勾勾地和她对视着。
“可以走,魏师妹,相信我。”
说罢,没有等魏子霜回应,便将她认真交付给清风院弟子。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琼玉已经先站到了他们身前。
司徒贡和护宗众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也盯了过来。
她丝毫不畏,慢慢闭上眼,再睁开时,浑身内力随之上涨,从来柔善的眉眼平添了几分锐气。
“这是?!”
很快就有人察觉了这股灵气的与众不同,诧异起来。
琼玉并未分心,聚精会神,刹那间,奇异的花香便弥散在整个寒脉崖。
离得远的弟子和长老们面露疑惑,不知来源,只当是她怀带了什么奇珍之物,魏子霜同样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惟有江长安一人知道真相,面色一白。
“玉儿,你……”
琼玉却已下定了决心,周转灵气,只想送魏子霜离开此地。
可,下一瞬,猛然察觉到什么异样,身子一僵,耳畔便传来悠悠的问话。
“姐姐,谁许你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