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寒脉崖,算到今天,已是整整百日。
风雪依旧没有丝毫消减,看不出入夏的迹象。
魏子霜弯着身半跪在崖边,神色专注,在灵石雕成碑上刻下一道新痕,仿佛已经与世无关,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在雪屑落到眼睫上时才会微微颤一下。
这雪是此地的灵气所化,寒得刺骨,又不轻易融化,在无眠无休的日日夜夜里与她做伴修行。
“魏师妹,你可听见我们说话?”
魏子霜无心拂去碑上的积雪,置若罔闻,只抿起薄唇,一遍又一遍,用刀刃反复加深着这道新的刻痕,直至用力过重,刀片猝然崩断,其中的灵气裹挟着一块碎片扑直面上,在颊边划开一道细小的血口。
怔了怔,意识到又是心魔作祟,垂首敛眸,任由血珠滴落雪地,砸下浅浅的坑,刚遮上雪,又是一滴。红的白的交错重叠,却又很快止住,抬眼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魏师妹!护宗众的令你岂敢不接!?”
厉喝声又不合时宜地刺入耳中。
魏子霜面色不改,取出一把完好的刻刀。
她已记不清这是第多少块,不过好在方才控制住了力度,碑石没被崩出裂痕,不然又要重新来过。
“魏子霜!!再不跟我们走,就休怪我们不客气!”
不远处围着的那群弟子已经遭不住这里的寒气,便有人开口想骂,却不料崖边的人微微一顿,眸色沉了一瞬。
众人没等反应过来,猝然感受到一股极其可怖的威压袭来,刹那几乎喘不过气,可只那一瞬,方才还在叫骂的那名弟子已经被猛地摔在了旁边的石壁上,呛出一口血来,转眼就失去了意识。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滚出去。”
魏子霜神色不见分毫变化,语气也平静得没有波澜,甚至听不出其中有何杀意,她依旧守在那儿,耐心雕刻着,原本身上凛冽的气息如今却微不可察,又或者……
早已笼罩和散布在寒脉崖的每一个角落。
无人敢去搀扶起那个静得像死了一般的弟子,也无人料到她会毫无预兆地做出这般举动,甚至到现在还没明白方才的一瞬是发生了什么,她明明隔着那么远,明明一动未动,是如何将一个即便放在内院也算得上佼佼的弟子,当着他们的面,就能轻易抹杀。
终于有人渐渐失了声。
“对同门出手,你是疯……”
未说出口,他面上忽而惨白起来,似是被看不见的力硬生生挤压着,很快扑跪在地。
这下身边的几个弟子才回过神,可都不敢去救唯恐受了牵连,仅有个素来关系亲近的扶了上来,瞬间也承受了那股威压,慌忙松了手。
“滚。”
魏子霜微微抬了抬眼,又重复一遍。
话音中没有情绪,在这种情况下反倒显得格外异常。
没放出的狠话都被咽了回去,奉命来“请人”的诸弟子一同僵在原地。
直到终于有人哆嗦着想逃去报信,嘴上却还在死要脸面地含糊。
“你等着,等司徒长老……”
四个字还没被风捎过去,便已有人意识到不对,可为时已晚。
崖间的斜飘着的落雪骤然转变得急促起来,锐如刀片,紧随而来的,是近乎恐怖的深重气压,顿时让人仿佛坠入死潭之底一般,透不过气,又惨叫不出。
就在以为性命危急之时,一道威斥却自远而至,带着十分严厉,声如洪钟回荡。
“魏子霜,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下一瞬,这声呵斥便像起了效用,可怖的气压随之渐渐收回,转眼间,天地又恢复了方才的寂寒沉静。
几名弟子得以喘息,茫然抬头,却见宗主江清,面容冷峻,双目怒中生威,直盯着崖边的魏子霜,身落在了众人面前。
片刻前还在跋扈的弟子们噤了声,余惊未消地朝宗主行了礼。
江清看了一眼那两个几乎已经绝了气的弟子,面色愈沉。
却见那魏子霜仍是伏在碑前,毫无悔意,眉眼清冷,专注雕刻着碑上的字,不但不行礼,甚至连头也没有回。
“弟子何错之有?”
她声音平淡,不带温度,仿佛根本未掺杂什么情绪。
“倒是他们,无故扰弟子清修,弟子不过以直报怨罢了。”
虽然口口声声自称弟子,江清却没从她话里听出丝毫敬畏之意。
从前纵然隐约能看出她本性孤僻偏执,欲念又重,多半难于教化,亦未曾想过她有一日会以这般恶劣态度伤及同门,目无尊长出言不逊。
短短几月的功夫,如今面上尚且如此,只怕心底也已经生了恶根。
“胡言妄语!!”
正此时,封锁着寒脉崖的禁制又被打开,长老司徒贡拂袖进来,几步之外,跟着楚云裳和数位长老。
见这番情形,便冷笑一声。
“本长老遣弟子来请你,为的是商讨正魔两道的要事,我宗之辈往魔域伏魔者众。如今灾祸将至,你身怀异脉,又是门中弟子,受教多年,岂不知为天下先?躲在这寒脉崖,图一己之私,反倒伤及同门,莫不是想害我正道再陷血祸之中?!”
他声色俱厉,句句指责,存心又把话往偏处带。
楚云裳皱起眉来,环顾四周,果然多是司徒贡手下的人,劣势明显。
可那边的魏子霜,却只敛眸注视着石碑,一言不发,专心地刻下最后两笔,一捺收尾。
刻刀停驻片刻,这一碑,总算完整雕成了。
她旁若无人地,掸去碑上的石碎和落雪,一双凤眸深邃无波,亦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许久,才丢下刻刀,转而握住一旁插没在雪地中的寒离剑柄,提剑起身。
原来崖前已经聚了这么多人。
众人不知她是要做什么,纷纷面露诧异,江清也沉下声来呵住:“魏子霜!”
他先前只试过魏子霜天资奇高,却并未往神脉上想。然而如今七魄阵现,倘若真招来灾祸,且不论神脉真伪,教一人来当祸,都是风险极大的,于她不公。可若教正道来同当此难,又恐牺牲甚众,难以承担。
此事……还是当先问她情愿与否。
正看去时,魏子霜已经慢慢转过身来。
孤身一人,却依旧站得笔直,三千青丝如瀑般随意披散着,已经垂至腰间,藏风缀雪,衣衫却是齐整,系着那枚青绿玉佩,眉眼如故,微低着眼帘,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抬眸时,竟勾了勾唇角,挑起轻笑。
“你们死活,与我何干?”
她容貌本就生得极为出众好看,一笑起来,又不染俗尘,可分明未达眼底,反倒裹挟着浓浓的讥诮和嘲讽。
“魏子霜!!”
未料到她出此重逆无道之言,江清勃然震怒,四周亦是哗然。
惟有楚云裳知晓其中底细,自然理解她对清仪山已然失去信任,只是担心她现在这般举止有异,怕是已经做了什么打算,若是一时想不开,恐会出事,反遭了陷害。
魏子霜没有被江清呵止,丝毫不避,漠然反问:“众人欺我,屠我所亲,诛我所爱,却教我替众人死?”
崖上静了一瞬,已经有人互相交流起眼神,看样子是费解她话里的意思。
身为始作俑者的司徒贡却是心知肚明,顿时目露凶光,然知她手中并无证据,倒镇定下来,冷嗤一声。
“我道一个亲传弟子如何胆敢私藏魔教邪修,原来竟是与那妄无心暗通款曲、违常乱道!行此不知廉耻之事,辱我门楣,你有何颜面启齿!!”
他刻意不提魏子霜指说魏家灭门的话,而把不明就里之人的注意全集中到后半句,果然得逞,多数人脸色各异,惊诧于他所戳穿的“秘闻”。
魏子霜眸中讥讽之色却愈盛,无意自证,只是按住手中的剑。
“孽徒!你要做什么?”
江清厉声发问。
楚云裳见形势不对,亦开口想将人安抚下。
“魏子霜,不可冲动行事,徒然将自己搭进去,事情也没法挽回,那时谁能还你公义?”
魏子霜多少还听得进楚云裳的话,闻言却只是摇头。
“还我公义,公义与我何用?”说罢,提剑对向往日的一众同门修士,“弟子不知公义,只知有仇当报。”
“你……”楚云裳似是感到说了她也听不进,盯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以恨自囚,何日可止?”
真要数算起来,她要报复的人又该何其之多。
清仪山内犯下的罪,却要受害之人以一己之身来背负才能洗清冤恨,无能断罪,是罪上加罪。
为别人的过错,承受永无止境的仇恨,楚云裳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毕竟是自己在内门教过多年,又与江长安一同看护的弟子,难免替她不值。
可魏子霜面色不改,一身内力周转,化作剑气散出,崖间山雪也被吹乱,四处狂舞,众人观之色变,销鬼台上的几根粗重断链则霎时被刮得铛铛作响,天地也为之肃穆。
“形销血枯,恨骨犹存,一仇不报,万死不休。”
死而不休——这已是这寻仇之人对她所恨之物,亦或是对她自己,最为恶毒和纠缠的诅咒。
魏子霜:给大家表演一个当众出柜
总是卡着不知道怎么写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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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