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遥捂住了自己的脸,屏住呼吸,只觉火辣辣的疼,一时声音都听不见,低着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白玉燕本来骂的起劲,见她不回话,渐渐收了声,这才听到周围弟子已经有人替许之遥低声鸣不平了,再加上吴青青皱眉扯了扯她,她意识到自己有点过火了。
正想转身离开,却见许之遥抬起脸来,一双眼睛似是会说话一般,要诉尽心中委屈,脸上挂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可她向自己走了过来。
明明是个没内力的人,白玉燕这下却无故慌乱起来,伸手就想去推开许之遥,这一掌虽然力道不轻,却并没有暗藏内力。
谁料她吃了这一记,许之遥竟猝然摔倒在地——甚至逼出一口血,凄然从嘴角淌了出来。
“这、不是我!”白玉燕傻了眼,她这一掌根本没带内力,就是从未修炼过的人,也不该吃不消,怎么可能会伤了她。
慌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是许之遥在诬赖她,便怒从中起,恨不能再冲上前去补上两脚。
何况一个外门弟子,伤了又有什么要紧,偏偏周围弟子这下哗然,仿佛她真做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事一般。
许之遥的确是借势演了出戏。
血是靠经脉寸断的伤强逼出来的,只不过好像做的太过,四肢百骸受这一震,竟然真的剧烈作痛起来,然而看见那边的楚云裳长老皱着眉发现了这边的纠纷,朝这儿走来时,她知道自己算是得逞了。
她不想说话。只觉得脸上还在作痛,周围人的视线加剧了内心的屈辱感,可她要忍着。
于是干脆借着这股剧痛,半是演、半是真的捂着胸口,几乎要昏过去,浑身无力地倚在了旁边的树上。
只是抱着怀里的布袋多半还是沾了水,她有些愧疚,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为了演一出戏,竟然要沦落到糟蹋自己的身子。
要不还是干脆晕过去吧——她这样想着,却听见极为清冷、寒意刺骨的声音传入耳中。
“滚开!”有人推开围观的众弟子,赶到了许之遥身边。
这不是楚云裳长老的声音,这个声音她是熟悉的,可是似乎不敢相信,许之遥抬眼望了过去。
是魏子霜。
……这不在她的剧本中。
许之遥不能真的在面上表现出来,只好强行按捺住心中涌起的复杂情绪,继续装下去。
视线被雨水打得有些模糊,她不敢抬手去擦,只是透过水雾,那张隔了许久未见的好看的脸上似乎带了点真切的慌乱——是幻觉?
许之遥不想看到魏子霜总是冷漠的样子,可如果不是幻觉……想起自己只是在装可怜,她却愧疚了。
她但愿是幻觉。
“这儿出的什么事!”楚云裳也走过来了,粗粗扫了一眼人群中央的四个人,最后视线定格在把一个好像受了伤的外门弟子抱在怀里的魏子霜身上。
她性子正直,又向来雷厉风行,众弟子都怕她,偏偏魏子霜最近展露了出奇的阵法天赋,颇得她的青睐,甚至有弟子觉得她之后也许会在宗门大比时收魏子霜为亲传弟子。
于是这些弟子们不敢隐瞒,如实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听到白玉燕动手伤了身无内力的外门弟子时,她眉毛一竖,目光凌厉地扫向白玉燕。
白玉燕浑身抖了一抖,吴青青则悄无声息地往旁边退了退,于是她更加害怕,尖声道:“是这许之遥生事在先,我只是……”
“生事在先?”一旁默了许久的魏子霜忽然说话了,语气冰冷,白玉燕瞬间噤了声,许之遥也心提到嗓子眼,强忍着痛撑起身子。
“她生了何事,你说。”魏子霜的声音越来越冷。
“我……”白玉燕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几乎说不出话。
“我为诛魔而拜入清仪山,魔未诛成,反倒屡受你们这些同门所欺……几番忍让,换来的是什么?”魏子霜继续逼问。
一众弟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面面相觑后,竟没一个敢出声的。
“魔道横行,人间动荡。身为正道修士,从凡人里出,却反手伤害凡人……甚至是同门。”魏子霜一边放下许之遥,一边按住了寒离剑。
许之遥却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第一次,是在万魔窟,那个浑身散发着寒冷杀意的身影。她心忽然坠入了冰河一般。
恨意有时会吞噬理智。
“魏子霜,不得放肆!”楚云裳皱眉,提前调动起内力,免得魏子霜会一时冲动铸成什么大错。
“这样的人,留着也是……”魏子霜似是没有听见一般,提剑起身。
然而——
“师姐!”许之遥猛然拉住了她的手,用力不轻,魏子霜又没有防备,竟被扯了过去,险些摔在许之遥身上,后者也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近凝滞的气氛被倏然打破。
“你——”魏子霜一身的寒意被这戏剧性的一拉,瞬间消散得七七八八。像是开了个玩笑一般,极为怪诞。
许之遥白皙的脸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红色的掌印分外显眼,却哪还顾得上疼,又是心急,又怕露馅,连忙故作可怜之态,软着声音道:“不要这样……”
“……?”魏子霜怔了怔,随即很快意识到这许之遥原来一直是装的,面色一沉。
“不是、我是真的好痛,”许之遥见她变了脸,连忙压低声音哀求,“你帮帮我嘛。”
瞥见四周弟子已经开始面面相觑,许之遥又故意哼哼了两声,装作很痛苦的模样。
她演技很好,当然是自以为的。
魏子霜知道自己被骗了后,冷着脸,又不想真让这骗子露馅,只好抱着她,起身要离开人群。
“可以让开了吗?”她扫了一眼白玉燕,后者失神地给她让了路,眼睁睁看着魏子霜向楚云裳微微行了礼,然后扬长而去。
留下的一批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然摸不着头脑。
还是楚云裳先有了动作,瞪了一眼众人,又看向了白玉燕,声音带着怒意:“跟我过来!”
白玉燕知道自己这下要遭殃,求助般地看向吴青青,后者连忙错开了视线,免得受了牵连。没有办法,只好跟着楚云裳走了。
眼见着她们一个个走了,众弟子愣了会儿,不知是谁嚷了一句:“得了得了,还傻站着做什么,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于是这才哄然,作鸟兽散了。吴青青站在原地,怨毒地望向魏子霜离开的方向。
魏子霜没有打伞。
许之遥缩在她怀里,有些心虚,却又有些心安,于是悄悄打量起她的神情。
和从前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
所以先前看到的那丝慌乱果然是错觉吗?可是她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帮了自己呢?
许之遥想不明白,可还是莫名感到说不出的开心。
她被魏子霜抱回了房间。
和外门弟子不一样,内门的弟子有自己的小房间,不大,但五脏俱全。
魏子霜锁了门,沉默着不说话,许之遥亦不敢多言,老老实实从她怀里下来了。
“我……”许之遥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魏子霜却转身,取了毛巾给她,她会意,只好把身上的雨水先擦了擦。
可惜淋得太久,早就湿透了。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朝魏子霜歉意地笑了笑,嘴角因为红肿而隐隐作痛。
这一笑让魏子霜回过了神,淡淡地把目光从许之遥脸上的巴掌印上挪开,又去给她取了衣物,道:“洗一下澡吧。”
许之遥下意识接了过来,被忘掉的布袋却从怀里掉到了地上。
魏子霜俯身捡起了袋子,问:“这是什么?”
“啊,我差点忘了!”许之遥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差事在身,“澡还是回外门再洗吧,我现在要去……”
她又打了个喷嚏,才继续道:“要去画符阁送材料。”
“你就在这里,哪也别去。”魏子霜蹙眉,“这个,我帮你送就是了。”
“你、你自己都被淋湿了。”许之遥觉得魏子霜忽然对她好了很多,有点受宠若惊。
“不用你……”魏子霜最后一个字没脱出口,顿了顿,还是换了说法,“一点雨而已,打伞就是了,不必担心。”
说着,也不顾许之遥再拦,转身出门了,末了还不忘把门关上。
许之遥总觉得今天在做梦一样。不过没法,只好乖乖先去洗澡了。
虽然没看到结尾,但她知道白玉燕多半是要吃教训了,只是泡在热水里,她又觉得浑身都疼,似乎很不值得。
唉,偶尔遇到一次,也会这么头疼,魏子霜是怎么和那两人天天呆在同一个讲堂的那么多年的呢?
脑海中又浮现出今天那杀意凛然的身影,许之遥长叹了一口气。
她得说自己是真有些害怕了,万一她没拉住魏子霜,会不会真的闹出什么事来?
许之遥不太敢想,隐约记得书中的她就是一个恩怨分明、杀伐果断的人。
而且,那句“为了诛魔而拜入清仪山”,又让她有些心虚。她几乎都要把原主是魔教少教主的事忘的一干二净——可魔教现在究竟怎么样,她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
还是别想那些了。
许之遥生性悲观,又总爱苦中取乐,故而不喜欢想太远的事。可至少今天的事给了她很多希望,让她觉得以后还是很有盼头的。
不过总靠自损八百的方式来保全自己肯定是不能长久的。她不知道能不能靠厚着脸皮缠着魏子霜的方式来自保,也不情愿当个只能拖后腿的。
只是经脉寸断,连自己也保不了,更别提她的目标是帮助魏子霜位临天道之上了……
天道……
许之遥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听到的声音,不觉泡的有些迷糊了。
这个澡洗了很久,然而当她穿好衣服出来时,魏子霜还没有回来。
日头渐渐西沉,可她一点也不着急,只是坐在了椅子上,安安静静地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