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霜回来的很晚。
许之遥身子弱,又不舒服,所以很容易困乏,趴在桌子上几乎要睡着,直到听见了动静才迷迷糊糊坐了起来。
“师姐,你回来啦。”她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
许之遥很喜欢喊魏子霜师姐,总觉得这样会和她亲近一点。
“……嗯。”魏子霜罕见地应了她一声,随后将带回来的饭菜放到了许之遥面前,“你先吃点东西,我给你煮药。”
“噢,好。”许之遥乖顺地点点头,果然觉得有些饿了,不过还是耐心地等魏子霜也坐了下来,才开始动筷子。
魏子霜依旧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许之遥倒是有好多话想问,只是一时没机会,于是安安静静吃着饭。
等放下筷子,药也煮好了。
魏子霜将药倒入碗中,端到了许之遥面前。一股苦味扑面而来。
“这……”许之遥的脸也苦了起来,看向魏子霜,那双眼睛仿佛在问“非喝不可吗?”
“喝了。”魏子霜不去看她那求饶的表情。
许之遥总是会被这样的魏子霜威慑住,于是端着碗,咽了咽口水,迟迟不张嘴。
“要我喂你吗?”魏子霜淡然开口。
虽然知道她不是认真的,只是在催自己快点喝,许之遥却总容易胡思乱想,耳根一时发烫,为了掩饰,连忙摇了摇头,接着扬起脑袋,一饮而尽。
直到吞下最后一口,她屏住呼吸,生怕会回上味儿来。趁着这屏息的功夫,她忽而发现桌上有个精致的小酒壶,模样很是眼熟。
“啊,那个……”许之遥伸手指了指,可很快觉得嘴里一阵发苦,忙又不说话了。
魏子霜看了她一会儿,才道:“琼玉说给你的,不过,现在不能喝。”
她没说原因,不过许之遥其实也明白,酒冷,身体又受了旧伤淋了雨,于是也不贪那一口,只是想趁机在魏子霜面前说两句琼玉的好话:“我现在不会喝的,不过琼玉师姐真的很好——人也好看,符术也很好,酿酒和做点心都很厉害……”
她忽而察觉到魏子霜抬眼盯着她,不知是哪里说错了,可还是匆忙噤了声。
“她说等你伤好了,可以随时去画符阁,”魏子霜语气淡淡的,却又追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你与她很熟?”
“还、还好吧。”许之遥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想着是不是自己吹捧的太生硬反倒让魏子霜起疑了,于是又调转了话题,弯眼一笑,“不过我觉得师姐对我也很好。”
魏子霜怔了怔,一时缄默不语。
她不知道许之遥是从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明明这身麻烦是为了她才惹上的,而她则三番两次袖手旁观。
看着许之遥那双澄澈的笑眼,她感到心中闷闷的,于是起身,把那瓶药递给了许之遥,道:“这个敷在脸上,明天就看不出痕迹了。”
许之遥一边接了药瓶,一边摸了摸被白玉燕打了一巴掌的脸,果然微微有些发肿,下手真狠。
不过她觉得魏子霜是刻意岔开了话题,眨眨眼,一时起了些小心思,又带了点期盼,弯眸问道:“师姐那个时候……是不是在担心我?”
魏子霜表情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被许之遥敏锐地捕捉到了。
许之遥觉得是自己猜对了,心下有些窃喜,这时倒忘了怕魏子霜了,反倒借着胆子得寸进尺,卖起可怜来:“师姐要是担心,帮我涂药,好不好?”
“没有手?”魏子霜冷了脸。
“我看不见我的脸呀。”许之遥理直气壮,“再说了,我自己来会觉得疼嘛。”
于是又挤出点泪花,看起来泫然欲泣。她总是自觉演技特别好。
当然落在魏子霜眼里不是这样。
“我替你涂,便不疼了?”魏子霜唇角轻轻勾起,似笑非笑,眼里却带着冷意,从许之遥手中捏回了药瓶。
“什、什么……”原本还觉得游刃有余的许之遥顿时打了个寒颤,感觉很不妙,连忙转悔,“我说着玩而已,我自己来就好了……”
魏子霜没说话,只是按下了她想要夺回药瓶的手,许之遥哪敢再动,顿时噤了声。
于是一片安静之中,魏子霜打开药瓶,用手指接了点药,向许之遥脸颊上点去。许之遥下意识想朝后缩,却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动作,只是害怕地皱着眉闭上眼。
但并不痛。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魏子霜神色平静,只是专注地给她涂着药。
也不知是药的功效还是魏子霜的指尖,她觉得脸上滑滑的、凉凉的,又有些痒痒的。
许之遥心中有些异样,甚至觉得现在的魏子霜很温柔。她悄悄打量起魏子霜的脸,似乎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依旧很耐看,她有点不敢呼吸了。
可没等她仔细瞧清,魏子霜好像是察觉了她在偷看,长长的睫毛轻颤了颤,似要抬眼,许之遥慌忙收回视线,耳根有些发烫。
魏子霜没有说话,仍是静默着,这样的静默反倒让本就心虚的许之遥愈发不安,她想歪头再看看魏子霜的神情,脸却不小心按在了她的手指上,有点疼。
“……”魏子霜怔了怔,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才像是叹息一般吐出两个字,“抱歉。”
她向她道歉?
许之遥有点不明白,茫然仰着脸看向魏子霜,听不懂她到底是在为什么而道歉。她忽然有些不安。
“说到底,你是因为我,才惹上了麻烦。”魏子霜重新开始给她上药,语气平静。
“不、不是的……”许之遥不知道该怎么说。
魏子霜没有立即说下去,而是把最后的药抹完了,才垂下了眼帘,继续道:“这次是我欠你的,我会还。”
许之遥话哽在喉咙里。
她这时忽然觉得方才魏子霜片刻的温柔都是错觉,她出手帮助自己,或者是为自己涂药,原来只是因为她觉得“欠”了自己什么。
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许之遥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她想自己一开始应该确实是为了回家,才需要想办法要接近魏子霜,现在魏子霜“欠”了她一份情,似乎也算是达成目的了,至少自己再接近她时大概不会被冷冷推开。
可总觉得有点难受,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忍不住想,如果魏子霜刚刚的温柔如果是出于真心、而非是为了“还”自己什么,那样该多好。
眼见着魏子霜站起身来,许之遥几乎想嘟囔一句:非要算得这么清吗?
不过她不太敢,只是心中怨起自己未免太贪心、太得寸进尺了。
“已经不早了,我送你回外门吗?”魏子霜看到许之遥似乎有些出神,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开了口。
“不、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许之遥生怕自己的难过被发现。
魏子霜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是保持了沉默。
她没有底气和能力对许之遥说:如果再遇到什么事可以来找她。除了她自己,她别的什么也没有,这份承诺就算给出去,也没有什么力量。
于是不再多说,只是把琼玉送给许之遥的酒还回去,便默默地看着她离开了。
今夜无月。
许之遥赶回外门时,距离宵禁的钟响只有半个时辰了。
也不知怎么的,内门的八卦消息传到外门的速度格外快,下午她才挨了打,晚上就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她觉得有点丢脸,尽管错的并不是她。
今天的一切都像做梦似的,但好在接下来几天应该能稍微清闲一些——她希望如此。
许之遥就这样带着点希望、又带着点惆怅,躺到床上,逐渐坠入了梦乡。
……
自从白玉燕被关起来反思后,吴青青这几天老实了很多,只是时常面露阴郁之色。
魏子霜似乎已经忘掉了那天的事,仍是每天低调地听学、修炼,可她的天赋却一天比一天的显露出来。
吴青青因此心中嫉恨。且不说奇阵阁的长老楚云裳格外青睐她,内门的大弟子陈辞辛也对她刮目相看,态度敬重了很多。
因为这份嫉恨,平日里没少说魏子霜的坏话,但作用显然没有以往那么有效了。
魏子霜无视了她,一散学,就被等在堂外的楚云裳召了过去,一路来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其实近一半是归楚云裳管的。
在藏书阁真正成为藏书阁前,其实只是收藏图纸古法的阁子,录有奇阵阁和画符堂的珍奇书目——后来拓成了整个宗门的藏书之地,却照旧交给了奇阵阁和画符堂一同管理。
等奇阵阁的阁主换成了楚云裳,藏书阁自然也一半交付给了她。
至于另一半……
“那个不管事的没来过?”楚云裳皱眉,问起了正在收书的小书童。
“江长老说……她忙着管宗门里的大事,没空管藏书阁。”小书童胆子小,如实说了。
画符堂的长老江长安,既是宗主江清的亲妹妹,又挂着个副宗主的名号——但楚云裳并不因此惧怕什么,甚至连一点敬重也看不出。
“呵,真是奇了,藏书阁不管,自己的画符堂也丢给一个小徒弟,却能处理起宗门大事?”她性情直率,不悦都写在了脸上。
小书童哪里敢回话。
好在楚云裳眼下有事还要问魏子霜,于是挥挥手让小书童退下,又让魏子霜向前两步来。
魏子霜一路沉默,心中却也不知此番被叫来是为了何事,便听命上前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