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院中等了多久,江长安愈发忧心起来。
直到那两道身影终于一前一后地出现在视野内,她才连忙赶了过去。
“云裳,小霜,你们回来了……”
似乎也预料到两人去这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看见魏子霜的脸色时,江长安也不多嘴相问,反而小心试探着。
“你身子有伤,这两日要不还是去我那里住吧。”
然而魏子霜只是闭了闭眼,许久,才摇头回道:“师父,我想一个人安静几天。”
“可……”
江长安显然不愿答应,却被楚云裳轻轻拉住。
“我知你不会轻易作罢,魏子霜,你想安静可以,但要配合着先把伤养好,许之遥的事,我自会追查下去,还她公道。”
“弟子明白。”
魏子霜声音似乎恢复了几分从前的平静,眼中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来。
她表现得这样正常,楚云裳反倒叹了口气,只道:“是清仪山亏欠你们太多。你去吧。”
话音落下,魏子霜便向两人屈身行了一礼,终于慢慢转身离开。
雪色初霁,天冷的过分。
恢复了自由身,重新走在宗门之中,感觉是如此陌生。
魏子霜垂着眼帘,只顾看路,负着长剑,并不理会远远投来的视线和低声的议论,身形照旧笔直,神情也显出几分疏离冷漠。
仿佛一切又回到起点,倘若装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推开院门。
冷清,杂乱,没有谁留在这里。
魏子霜抿了抿唇,这才踏入院中。
那日和许之遥在此被围捕时的抵抗痕迹还留在这里,墙壁上和树上残余着深深浅浅的剑痕和损毁。
地面早已积满了雪,刚踩下几步,却见雪浅之处中冒出一个暗黄色的尖角,怔了怔,这才拾起来查看。
一张废弃的符纸,是那时许之遥用过的,时间过去太久,符形已经看不清,连上面的气息都一点也不剩了。
符……
魏子霜呼吸倏然一滞,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脚步不觉加快了几分,径直往房门去。
推门而入,眼前的却是一片狼藉。
那群弟子已经搜查过这里了。
魏子霜全然不顾,直奔向卧房。
乱,到处都乱,被翻查了个遍,原本整洁干净的房间,东西散落了一地。
隐约望见本来好好放在桌上的镇纸已经碎成两段落在地上,心底那股不安终于还是被证实了。
其旁静静躺着一张被无数脚印践踏得脏破不堪的平安符,依稀能辨认出上面端正到有些较真的生涩笔画。
是许之遥,曾经亲手画给她的那张。
魏子霜弯下身,默默拾了起来。
一言不发地盯了半天,便去案边点了烛火,将残符放上去。
火舌舔舐着冷纸,很快将其燃得一干二净。
松开手时,垂敛着眸子,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又收拾起屋内的狼藉。
及至日头慢慢西斜时,顿了顿,似乎察觉到院外来了人,将最后几张废弃的符纸收掉,这才起身出门。
等在院外的是她最为交好的二人。
“魏师妹,你……”
陈辞辛面色欣喜了一瞬,转而又想起许之遥的事,又变得担忧起来。
“我没事。”
魏子霜摇摇头,明明许久不见,语气却仍有些淡,转而看向一边的琼玉。
“你也知道了?”
许之遥去寒脉崖的那一日,想来整个宗门应该无人不晓。
只有那时还在被关禁思过的她什么也不知道。
魏子霜也明白,就算告诉她,被心魔困锁,她能不能听进去都不一定,何况知道了又能如何。
想来也讽刺。
“魏师妹……你先看顾好自己的身子。”
琼玉有些不便开口。
许之遥坠崖的消息也让她到现在都没能回过神来,郁惊雁不是这么答应她的。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连一封信也没收到。
仿佛一切都只是个谎言,除了相信之外别无他法。
她自己尚且没有办法安心,又怎么能说出让魏子霜宽心的话。
“魏师妹,这是要做什么?”
陈辞辛看见旁边收拾好的一堆物品,试探着问了句。
魏子霜只垂眸扫了一眼。
“她的东西,还是丢了好。”
琼玉微微一怔,迟疑起来:“许师妹的东西,丢掉?”
“嗯。”
魏子霜答得很简短,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魏师妹,你不要冲动行事……”
陈辞辛只当她是一时想不开。
然而魏子霜却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几分从前的淡漠:“人都死了,留下只是麻烦。”
她本来也不喜欢被牵绊和拖累的感觉。
哪怕一直记挂着魏家的血仇,身上除了寒离和玉佩外,也同样一件魏家的东西也没有留。
甚至可以接连几年都不回魏家祠堂,倘若复了家仇,一把火烧了,反倒落得干净。
断,她的一生都注定要不停的断掉牵连着她的一切,否则便会背负不起。
思念没有用,对许之遥,也是一样。
“可是……”
若是旁人,也许只会觉得她薄情寡义。
琼玉却难以置信,先前分明察觉到她与许之遥关系似乎隐隐越了界,如今看来竟反倒像是错觉。
魏子霜微微抬了抬眼,终于又道:“不必再劝,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言毕,便沉默了下来,俨然不打算多说什么了。
“魏师妹……”
琼玉叹了一声,只好让了步。
“也罢,我先替你收着就是。”
魏子霜默然看着许之遥留下的物品被悉数收去,敛着眸子,袖中的指尖却在隐忍地摩挲着掌腹。
思念,是没有用的。
她知道琼玉会保管好这些东西。
交给她,或许也是最好的出路。
清仪山的紧张似乎随着魔教少教主的伏诛而有所缓和。
封禁终于解除,人心不再惶惶,诛魔的近百名弟子则在半月之后,誓师朝魔域进发了。
魏子霜顺从地接受了江长安和楚云裳为她安排的休养。
让她不要练剑,她便不练;让她依嘱服药,她也默默答应。
眼见她的经脉内丹渐渐好转康复,江长安总算放心了些,只是仍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许之遥的事。
这些时日一直尽量亲自照看着她,偶尔提出些想看些什么书,或是想要些什么东西的请求,也都尽力满足。
江长安只盼着她能早些走出来,只是奇怪的是,魏子霜表现得平常得过分,似乎慢慢也忘了清仪山曾有过许之遥这么一个人。
有时她向自己讨教一些剑法的问题时,认真专注,反倒显得江长安有些心不在焉。
“师父,是我理解的有问题吗?”
大概是走神了太久,魏子霜蹙了蹙眉,似有几分不解。
江长安只得连忙摇头。
“没有,你讲的很对,有些我先前没跟你讲清的,你竟也都领悟了。”
魏子霜只是顿了顿,并未说出这些见解是曾经与那魔教左护法交手后领会的,默然不语。
“时候不早。”江长安看了看天色,料到灵药圃的人差不多也该到了,便先起身,“我便先回清风院,若是有事,传音于我就好。”
“嗯。”魏子霜答应着,又递来几张阵纸,“这几张阵图,是徒儿前两日画的,还麻烦师父顺手带与楚师伯,请她指点。”
江长安自是不会回绝,然而心里不安,想问,又无从开口,只得收了图纸,准备先行离开。
却不料刚起身,魏子霜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师父。”
她顿了顿,片刻后才又继续说下去。
“当年魏家的事,师父知情吗?”
江长安一愣,没听明白她为什么莫名问起这个,面露不解,下意识反问:“知情什么,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魏子霜却又敛下眸子,没头没尾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江长安不得其解,可是又不便追问,只能按下疑惑,姑且劝慰几句,才终于犹疑着离开。
当年魏家被灭门之事,极其恶劣,清仪山自然是知道的。
甚至当时就是门中派人前往镇压魔修,只是可惜为时已晚。
江长安实在不明白魏子霜为何重新揭起这块旧伤,问得唐突。
正思索之时,人已踏进清风院,远远望见几名护宗众的弟子。
……等一下。
说到护宗众,当年清仪山派遣去魏家镇压魔修的弟子,好像也是同一人带领的。
司徒贡。
这个名字一旦在脑海中炸开,江长安便顿时停了脚步,有些发懵。
难道说……
她忽而有些不敢细想,背后升起一股寒气。
“江长老?”
刚从院中出来的春儿看见人站在这,连忙行了礼。
江长安被吓了一跳,思绪中断,回过神来,嗔怪道:“没事乱跑什么?”
她平日里待人亲近随和,院中的杂役和弟子们熟悉了,也就不怎么怕,春儿亦只笑了笑。
“长老又忘了,前几日还嘱咐我隔两天就要给琼玉姑娘送些符,现在倒来怪我。”
“噢,是有这回事。”
江长安这才想起最近担心琼玉会出问题,自己又为了照看魏子霜而脱不开身,便派了春儿多作探问。
“对了,楚长老又来了,正在院里等着呢。”
春儿虽觉得不是什么稀罕事,也还是先知会一声。
想起方才的疑虑,江长安只觉那人来的正是时候,心底豁然开朗了些。
于是急忙放走了春儿,径自往院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