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接连落了几天。
院子里静得可怕,没有什么生气。
屋内昏暗。魏子霜幽困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不知第几次犯了寒症,刚一催动内力,便又咳出血来。
经脉几乎要被心障磨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身上的枷锁禁制也是为了不让她胡来而强加的。
可她早已放弃了徒劳的挣扎,盘踞在黑暗中,一言不发地,眼底总酝酿着滔天的仇恨和疯狂。
江长安每次来此都格外小心。
并非出于害怕,更多的是出于深深的愧疚与不忍,唯恐会进一步伤到自己的徒儿。
可再怎么小心,魏子霜的状态也还是一天差过一天。
本以为只要今日保下了许之遥,也许就能将她从心魔中唤回,却万万没有想到……
想来也是,他们这样轻贱折辱着一个人的生命,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坚强隐忍地活下去。
江长安站在门边,不敢踏足进去。
根本没有想好要怎么把一切告诉魏子霜。
身侧的楚云裳却皱起眉,伸手推了推她。
……躲不过,酿成的苦果,不能不收。
只得放轻脚步踏进门中。
魏子霜并无反应,已然丧失了大半对外界的感知。
“小霜……”
江长安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却看见她衣前刚染了不久的血迹。
顿时慌了神,连忙取出药来送入她口中。
然而魏子霜紧抿着唇,冷冷地抬起眼,眸中尽是陌生和寒意。
根本什么也认不出了。
江长安只得无措地看向楚云裳。
楚云裳站在原地片刻,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走上前,俯下了身。
见她有了动作,江长安这才又怀了些希望,只盼着她能把魏子霜的意识唤回。
然而……
“魏子霜,”楚云裳只是用食指指节抵在那神志不清之人的额上,令其抬头后,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直白得像在简单陈述,“她——死了。”
“……?”
江长安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全然没料到这人会如此轻率地作出坦言,仿佛全然不去考虑对方究竟能否接受得住。
惊恼只余,却见魏子霜眼底原本翻涌着浓烈情绪霎时消散无踪,陷入一片茫然,整个人也彻底愣怔着不动了。
“……什么?”
她好像没有听见,又好像是没能听懂,微哑的声音却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意,仿佛在乞求楚云裳能收回方才的话。
楚云裳只是默默看着她,片刻后,终于又重复了一遍:“许之遥,已经死了。”
“楚云裳!!”
江长安又急又怒,一把将人扯过。
可为时已晚,几乎是话音落地的同一刻,魏子霜轻颤着想起身,却扑倒在地,随即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小霜!”
江长安慌忙扶过,楚云裳则上前点了几道穴位,暂且稳住她的心脉,又将其按住。
魏子霜近乎狼狈地喘息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恢复了呼吸,面色惨白:“她在哪儿?”
“在寒脉崖受刑时,挣断了锁镣,从崖上跳下去了。”
楚云裳垂眸回答了她。
“不可能。”
魏子霜只是摇头,眼中是大片的茫然无措。
“许之遥不会这么做。”
“小霜……”
江长安心疼不已,霎时红了眼眶。
可魏子霜并无回应,依旧自说自话着:“她不是会送死的人。”
相处得久了,她太熟悉许之遥的本性,那点温软良善显得她总在乖顺地讨好着对她好的人,有时甚至到了近乎小心和胆怯的地步。
这样的委屈求全,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绝不会做出过激的行径。
魏子霜恍惚片刻,没有办法再想下去,只是不受控地起身,下意识想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长安唯恐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急忙来拦。
“师父……放开我。”
她声音冷静得异常,溢出眸中的寒意却彰显着这冷静并非出于镇定。
楚云裳这时才走了过来,捉起她的手。
看似正常的神情,可五指早已攥入掌心,明明没留什么指甲,仍是隐隐见了血迹。
“你要做什么?”
楚云裳皱眉挡住了她去路。
“我去找她……她若真……跳了下去,总该会有尸身。”
魏子霜还在极力克制着。
楚云裳默了默,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如实说出:
“寒脉崖那么高,若无内力护体,不必着地就已经没有活路了。后山之底又是危险重重,就算有尸身,又上哪能找得到。”
“别说了……”
江长安先打断了她,可也无法反驳她说的实话,别无安慰之法,只能痛苦地别过了脸不去看。
魏子霜不知听进了几分,脸色愈发苍白,薄唇颤抖着,甚至没有余力再去隐藏什么情绪。
“没有尸身,凭什么说是死了?”
她自己都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多么不堪一击。
当年魏家遇袭时,也是直到最后,都没能找齐魏家人的尸身,有的残缺不全,更多的则像她的至亲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魏子霜只是不能接受同样的事要在十多年后的今天又发生了一次。
难言的恐惧侵蚀了理智,她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又什么都没有了。
“师父……”
似乎是隐约想起了什么,她一时忘了自己的那点要强,颤着想向江长安求助。
“师父不是说过,会把许之遥带给我的吗?”
可回答她的确是一副痛苦愧疚的神情。
“小霜,是我对不起你们……”
话音落入耳中,魏子霜反而彻底冷了下来。
“我……自己去找她。”
像是忘了自己还在被禁闭省过一般,心里只剩下去找到许之遥的念头,其余的什么也听不进去。
直到楚云裳终于出声了。
“你是想让她白白枉死不成?”
这句话让魏子霜整个身子僵住,似是完全没能听懂。
江长安面色愈发不忍。
“许姑娘……是独自担下了所有罪责。”
没有说尽,可魏子霜已经明白了。
难怪,难怪自己犯下的明明也是窝藏了魔修的重罪,被送去寒脉崖受刑的却只有许之遥一人。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你想找,我便带你去寻就是。”
楚云裳看她这副模样,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
“只是希望不管你能否找到,都要想清楚现在该做什么才是对的。”
魏子霜闭了闭眼。
许久,才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艰难地回了一字:“好。”
一个月的禁闭其实已经关满,带人离开,并无阻拦。
还不知道已经落了雪,魏子霜有些适应不了外面的光亮,晃了晃眼,只觉天竟何时变得这般冷了。
江长安无不忧心地替她加上了几件衣物。
多半是畏寒的缘故,手总在不受控地颤着,召出寒离剑时,也总觉得很是陌生。
清仪山异常的肃静压抑让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魏子霜只盼着踏出院门的一刻,会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儿,一如从前地站在不远处,扑闪着那双桃花眼等待自己。
可希望总会落空,除了银茫茫的雪外,什么也没有。
只是关了一个多月而已,寄身这么多年的清仪山,却好像变得让她有些认不出了。
损伤的经脉一直没能修复,连基本的御剑也做不到,只得由着楚云裳将她带往后山。
清仪山有几座高峰,峰间有山谷,常年被主峰挡着日光,又受寒脉崖外溢的灵气影响,故而阴寒暗冷。
魏子霜现在的身体不容许她在这里久留。
及至到了崖底,便看见覆雪之上的一群弟子,中央围着只凶兽的尸身,腥血染了一地。
“这是做什么?”
楚云裳领人走近,皱眉问了起来。
被问的弟子认出了她,忙行礼回道:“司徒长老命我等寻到那邪修的尸体,可下来时只看到这孽畜盘踞在崖底,我等见其旁有血迹,便将其诛杀,刨腹查看。”
楚云裳抬眸瞥了一眼身侧的魏子霜,见她面色苍白,只能又问:“找到什么了?”
弟子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如实回答了。
“这孽畜也不知吃了些什么,都嚼碎了,辨识不清,何况这么多天过去,真把那邪修尸身吃了,想来也该消化尽了。”
说着,又指了指刚从雪中寻出来的几块布料,染了血,又被那凶兽撕得看不出原样。
“好在发现了这些碎布,除了那邪修,也没别的可能了,估计是这孽畜发现了,就把人吃干净……”
他话没说完,却隐隐听得一阵异响,诧异地看过去,这才注意到跟在楚云裳旁边的,是那按理被关着禁闭的魏子霜,此刻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猛然想起传闻中她与那邪修关系不一般,于是硬着头皮找补起来。
“掉下来时估计已经没气了,应该……不会太遭罪,而且这孽畜也被我们杀了……”
不管再怎么说,也不能把这种分明的惨死说得好听些,于是勉强找了个借口,便脱身逃开了。
魏子霜僵在原地,一时动弹不得,可很快眼底就涌起了异样的寒芒。
“魏子霜。”
楚云裳皱着眉,低喝了一声。
“你现在胡来,也不过枉费了她的苦心,有用吗?”
“弟子……明白。”
魏子霜极力克制着,眸色却晦暗不明,也不知听进去几分。
见她这副模样,楚云裳只得无奈叹息,取出一枚储物戒,便递了过去。
“这是许之遥先前的那枚佩戒,你收着吧。”
魏子霜微微一怔,接过戒指,默然片刻,便紧紧握在手心。
低头之时,那双凤眸中暗自酝酿的冷意终于再也压藏不住。
山脚下乖乖睡觉的凶兽: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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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