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的话似乎击溃了魏子霜最后的一点清醒的神志。
不管琼玉怎么唤她,都没有丝毫回应,整个人冰冷得可怕。
就连陈辞辛也在他师父拂袖而去后选择留了下来,只是身为器修,他帮不上什么忙。
江长安早已没了从前的懒散懈怠,无助地帮着楚云裳照料下自己的徒儿。
可是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唯恐对上那充盈着的对所有人无差别的恨意。
早在那时,选择了保全魏子霜而没有向许之遥伸出援手,江长安就自知辜负了她们。
可那也是无奈,长老也好副宗主也好,没有实权的身份什么也不是,站不对立场,就一个也保不了。
她不知道只是那天一个眼神的躲闪,轻轻扬起的沙粒最后会成了压垮年轻生命的大山。
她不知道自己那时也许不经意地成了整个清仪山的一部分代表,没有任何尝试地就选择了放弃,狠心捻灭了那双桃花眼里最后一点求生的希冀。
她太过幼稚,什么也不知道,等意识到一切时,又为时已晚,只能将错就错。
甚至江清未必就说错了,她确实不曾尽过什么责。
“发什么愣?”楚云裳皱起眉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别胡思乱想。”
江长安只能收了心,又看向魏子霜。
救下得还算及时,虽然伤势还是加重了,总算保住了根基。
琼玉守在旁边,五指扎入掌心,面上维持着镇定,仔细地安抚着,把丹药喂去。
只是不料魏子霜凶狠地挣开,已然是被心魔吞噬,明明并未昏迷,却神志受障,认不出人。
挣扎得太过,身体哪里受得住,又吐出一口血来,染了琼玉的衣衫。
“魏师妹!”陈辞辛一时忧急,赶上前来,又手足无措,根本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小霜……”江长安愈发后悔,忙伸手去搀扶,可对上魏子霜那双满是陌生的戒备和几近疯狂的恨意时,心中又难免有些受伤。
“我来吧。”楚云裳只得隔在两人中间,从琼玉怀中接过了人。
琼玉闭了闭眼,压下浓浓的不忍,退到一边。
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被磋磨到这种地步。
即便早已隐隐约约看见了这般命数,真的发生在眼前,发生在自己所珍惜的友人身上时,也还是没有办法从容接受。
郁惊雁说的是。
她心太软,放不下,故而就算明知道,也还是要囿于命中。
那也无法,她就是这样。
魏子霜已经被强行灌下了定神的药,终于稍微安稳了些,猩红着眸子缩坐在床角。
江清并未解除她的禁闭,还下令一个月后才能让她解禁。
那时就太晚了。
琼玉不能无动于衷地旁观着,她得做她所能做到的。
向江长安和楚云裳告退时,已经夜色阑珊了,冬日的黑夜格外寒冷和漫长。
郁惊雁坐在画符堂的小竹林中,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空荡荡的酒盏。
看来今夜又不回来了。
有几分不耐地放下酒盏,拿起酒壶,才发现里面早已空了,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又没有她的份。
……反正也不稀罕。
随手撂下酒盏,起身准备回房。
不料林中刮起一阵寒风,裹挟着熟悉的气味。
“嗯?”她挑了挑眉,有些讶异地回过身,随即语调也微扬起来,“姐姐?”
啧,原来还知道要回来的嘛。
可琼玉只是疲惫不堪地抬了抬眼,并不答话。
郁惊雁微微眯起眼睛,存心招惹:“姐姐是不是又白白奔走了一天?”
她明知故问,只是故意想把人激怒而已。
果然,琼玉看向了她。
她不怕,媚眼含笑,而且还要变本加厉,直到余光扫见那衣衫之上染了已经干掉的血迹,才收敛了些。
然而琼玉只是叹了口气。
“先进去吧,别着了凉。”
只一句,便将她所有搬不上台面的试探都付诸东流。
又被这无可救药的退让和妥协所包容了。
郁惊雁未尽的话在喉中打了个转,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极不舒服。
竟也最终作罢,咽了回去,发出道古怪的哼声,跟着人进了连灯都尚未点起的屋内。
琼玉一言不发,关上窗,点了灯,微微抿了抿唇,默然了半天,这才回身去看郁惊雁。
谁料后者早已换上原貌,只是悠悠然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似是吃定自己必然会先开口一般。
这个人总是这样,喜欢旁观着,试探着,时不时玩弄着,没心没肺,好像什么也伤不到她。
琼玉轻叹一声,走近了些。
郁惊雁则弯眸而笑,好似漫不经心地捉过眼前人的手,将她朝下扯了扯。
琼玉被这一拉,只得弯下身,居高临下地对上一双笑得张扬肆意的媚眼。
“……郁姑娘。”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没能成功,微微顿了顿,还是选择了纵容,用另一只手将那耳边散落的碎发拢至耳后。
动作已有些熟稔了。
郁惊雁挑了挑眉,丝毫不掩饰眸底的玩味和兴致。
每每琼玉这样做时,后面总要说些不可轻挑,或是要规矩些的表面话。
这次却没有。
“郁姑娘,你走吧。”
琼玉话音依旧温和,从容对上了她的目光。
“哼?”郁惊雁微微一怔,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人,“姐姐在说什么?”
她故意装作听不懂,语气却带了点胁迫的意味,好像在威逼着对方收回这一时的失言。
可琼玉并未有丝毫退却,神态镇定而自然。
“……我答应不了你,不能,也不会跟你一起离开。”
她低垂着眸子,温言细语,没有因为那媚眼里近乎冒犯的目光而生气。
“哦,就这样?”
郁惊雁稍微加重了手上的用力,把人拉得又近了些,便顺势攀住她的肩颈,故意挑衅。
“明知道留下来是什么后果,姐姐也还是不肯跟我走?”
琼玉虽觉现在的姿势有些不适,微微动了动,仍由她胡来,只道:“我得去救许师妹和魏师妹。”
“你管她们做什么?”
郁惊雁眼中闪过一抹教人不寒而栗的笑意,却假作无辜。
“就算再怎么遭罪,也怪不到姐姐头上呀,干嘛要去为别人送命?”
“我不是要去送命。”
琼玉不再为她的话生气,只是又叹了一声。
“她们是我的师妹和友人,我怎能看着她们饱受磋磨还无动于衷?”
“不是送命?”
郁惊雁似是觉得好笑,歪过头,观赏了半天这张侧脸,却总不见她看向自己。
心底那点不甘和妒意又被惹起,便忽而极为放肆地凑近过来,染了胭脂的唇瓣轻佻地抿住眼前人白皙的耳垂。
琼玉浑身一颤,下意识要躲开,却被紧箍在怀中,奇异的幽香不知从何处袭上身来。
“姐姐能对她们这样心软,分我一点不好吗?”
郁惊雁尾音轻扬着,话里不知掺了几分真假,似能蛊人神魂。
“还是姐姐忍心自己先认了,好寻个解脱,留我一人和这命数纠缠?”
离得太近了些,琼玉终于从幽香中嗅出浮欢酒的残馨,熏得心口处微微作痛。
这酒其实很容易醉人,只是初尝起来太过甘甜温润,往往让贪杯之人醉而不自知。
浮生不由己,聊且尽一欢,她的酒也像她一样,总在退让,改变不了浮生的苦涩,便退而在醉意中贪得片刻清欢。
只是……
“我并非是想认命。”
琼玉稍稍错开些距离,抬起手,又顿了顿,终于轻放在郁惊雁的脑袋上,温声安抚。
“是命也好,不是命也罢,我想救她们,不是出于这个,而是出于我的本心。”
郁惊雁蓄了蓄眸子,喉间发出一道绵长的哼声,不知想些什么。
琼玉无奈,只得又开了口。
“郁姑娘,你与魏师妹、许师妹是一样的,对我而言,都是应当珍惜的。”
“我想你本性不坏,也不是在替谁原谅你,没有告发你,是我的私心。”
她不知道这番话究竟被听进去多少,已经有太多次,推心置腹的言辞都在第二天被故意地忘了一般,若无其事。
这个人太清醒,太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把自己放在唯一,不合心意的话,从不会听,就算听了,也置若罔闻。
果然,郁惊雁只挑了挑眉,轻笑一声,没有回话,反倒像是要教她分心一般,开始状似无意地用指腹描摹起她脸上的轮廓。
浅浅的痒意传来,琼玉终于再无他法,退无可退。
“郁姑娘,你走吧。”
离开之后,无须困在任何地方,不愿接受的,就去改变,无论结果如何,也休论是命是运。
琼玉自知与她并不同道。只能最后替无果的话题收个尾。
“那天对你动了手,是我不对,好吗,阿雁?”
然而话音刚落,眼前的身影却忽然贴近,卷携着幽香,不等反应过来,唇间便有柔软湿润的触感袭来。
郁惊雁近乎挑衅,肆意辗转许久,才肯松开,笑眯眯地答非所问:“可我不想对你而言和她们一样。”
“……”琼玉紧抿着唇,眸色微微沉了沉。
早已知道郁惊雁怀的那番心思,故而虽未料到她会在此时做出这般逾越,却也没引起太大波澜。
倒像是在妥协和默许,只是稍变的神色还是泄露了什么。
“怎么办啊,姐姐。”
郁惊雁托住下巴,假作思索,眼中笑意不减。
仿佛只要她还在这样若无其事地弯着眸子,再怎么无法避免的事都会被她化解一般。
琼玉至今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管何时总能摆出这副表情来。
惑人心神。
“我忽然改主意了。”
郁惊雁好像真得出什么答案似的,倏然靠了过来。
她本就容貌昳丽,此时笑意浓到深处,被烛光衬得格外妩媚勾人,像株盛开到极致,哪怕下一刻就会瞬间凋零的妖花。
“我替姐姐救人,姐姐把命给我,好不好?”
世间谁能忍心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