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的钟声早就敲响过了。
对清仪山的诸人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封宗过去了一个多月,经历的变故多得让他们逐渐有些麻木。
一角的院落内凌乱不堪。
魏子霜不知第几次费力地抬起剑,终于勉强破开了这处阵石。
向来冷静无波的凤眸因为几日夜的不眠而染得猩红,流露出浓浓的恨意和彻骨的冰寒。
还差得多,想要出去,还差得多。
她伤得很重,又着了心魔,接连昏迷了许多天,日日与伤痛和梦魇纠缠。
被许之遥松开手的那一幕反反复复出现在眼前。
像极了十多年前的一夜里,父母叮嘱着她要藏好别动,就将她独自留在了暗房中。
暗房外面是疯狂屠杀着的魔修。
四处是薄薄的霜,像她的名字一样,总是昭示着不幸和悲剧的命运。
这样被她所讨厌的安排,却总给她留下活路。
魏子霜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扯开阵石,将其摔得粉碎,结界却只是微微波动了一下。
恨到极点。
提剑又身形摇晃地向下一块阵石走去。
心魔作祟,刚高举起剑,身子又承受不住那一点灵气,逆流而上,吐出一口血,染红了阵石。
魏子霜视若无睹,一剑斩向这灵石,可缺少内力,只凭着寒离的锋芒,在石上留出道剑痕。
碎片飞溅,迸到了刚进院的两名弟子脚边,吓得他们退了几步。
“本座是让你在这静心省过,为何违令不从?”
宗主江清负着手,立在院门,皱眉扫视着一院的狼藉。
魏子霜身上衣衫单薄,笔直地对立在另一侧,任冷风吹袭,反倒敛去了眼中翻涌的波涛,竟不行礼。
江清面色沉了沉。
这天资实在难得,可心性也太过执傲,指点了许多次,也还是没消磨掉她的心气。
本就经脉丹田损伤严重,放任她这般下去,难免会走火入魔。
无奈之下,只好挥出一道内力。
魏子霜已无抵抗的余力,浑身一重,脸色煞白,仅剩的那点灵气便瞬间被彻底封住。
“本座封下你的经脉,等你认清过错后,便替你解开,你可心服?”
江清只惯用惩戒的方式来约束宗门众人的言行。
可魏子霜却硬撑着身子,不卑不亢地抬起头,如潭的眸子深不见底,酝酿着教人难辨的情绪。
“弟子甘愿承罚。”她只默默隐忍着,还记挂着处境更加危险的人,“但求许之遥安然无恙。”
江清自然无法答应。
“她是魔修,你岂会不知?”
魏子霜垂了垂眼帘,语气却没有丝毫动摇。
“许之遥从未害过任何人。”
即使什么也没跟自己说清楚,即使有着莫大的嫌疑,魏子霜也从没有一瞬间怀疑过那些事是许之遥做的。
她本性温软乖顺,连血也见不得,只有别人先伤她时,才会竖起刺来,这样的性子,拿什么去害人?
不仅没有伤害过别人,反倒一直在这所谓的名门正派中处处被欺压,甚至无辜被落入狱中。
为什么有人被恶意地欺辱排挤的时候,迟迟不见有公正降临,可只要给她戴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审判就能到来得这样雷厉风行?
这便是魏子霜家破人亡后寄身了那么多年的清仪山,光鲜亮丽,威严堂皇的正道之首,就是这样维持公义的。
许之遥还未出现前,她从没把清仪山当作家,默默忍受着同门的挑衅和排挤,只渴求在这里得到足以复仇雪恨的力量而已。
可许之遥出现后,什么都变了,她慢慢也重新接受起别人的好意。
琼玉也好,江长安也好,没有许之遥的话,曾经的魏子霜甚至不会和她们有多深的交集。
就在她想试着融入清仪山,甚至主动接纳下宗主给她的期许和试炼时,它却把最丑恶的一面暴露出来。
许之遥是被它拖走的,当年魏家屠门之事,竟也有它的参与。
身居高位、对外表现得极其厌恶魔修的司徒贡尚是那般虚伪,谁知道清仪山的其他人是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者干脆染手其中?
诺大的一个魏家,曾交好过正魔两道的魏家,珍藏了无数珍宝的魏家,倘若灭了,利好的人该有多少。
司徒贡,江清,甚至江长安和楚云裳……有几个是在装出一表仁慈严正?
哪怕是平日里对许之遥同样善待的人,在她无助地被拖入狱中时,为什么什么也不做?
魏家那年被血洗时,不也是没有任何人来救救他们?
为什么犯下罪孽的人可以活得好好的,受罪的人却只能靠着自己微薄的力量谋求可怜的生路和公正?
曾经坚持的一切轰然倒塌,不知道该去恨谁,也不知道该去相信谁。
连唯一想要的人,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生死未卜。
心冷成一片,连手中的剑也再难握稳。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回许之遥,带着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魏子霜!”
江清察觉她道心动摇得厉害,皱起眉来喝止。
魏子霜眼底清明,只是没有温度。
她已被告诫过许多次,这般心性于修道是不利的。
面上的孤僻疏离也不过是这么多年来一贯维持的表象,江清则早已看出她很容易为念所执的缺陷。
本来也是,倘若真的淡漠冷情,何必为了报仇甘愿藏锋敛芒、隐忍不发这么多年。
可是如今一切都要失去意义。
要是连当下最重要的人都留不住,等到所珍视的被摧毁殆尽,再去想着复仇,也太过可怜可笑。
经历过的,已经不想再经历一遍。
“只是因为要保全我的这份所谓资质,便想让许之遥去拿性命独自担下一切,公平吗?”
魏子霜问得平静异常。
可问这种问题又有什么用,谁会在需要做出取舍之时还会去考虑对别人是否公平。
他们的选择早就说明一切,魏子霜再问一次,只想能些许地体会到许之遥被众人缄默着抛弃时的心情。
那样胆小的人,当时一定很孤单和害怕。
早该明白的才是,早在以最亲密的距离瞥见那双桃花眸中的敏感多情时,早在目睹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薄薄哀伤和不安时,魏子霜就该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
许之遥不喜欢这里。
这是个没有人会偏爱她的世界。
明明她已经亲口说过了,魏子霜却还是用沉默回应她,甚至困住她,想着只要能找到证明她清白的证据,就能留下她。
这份可笑的幼稚种出了苦果,却要许之遥来独自吞咽。
魏子霜自己都在某种程度地伤害着她,又何况那些本就漠不关心甚至怀揣着恶意的人。
若要赎罪,也要从自己开始。
哪怕一点点也好,想要补偿她,想要真真正正地陪一陪她。
终于举起手中的剑。
“魏子霜,你想做什么?!”
江清望见她眼底亮起异样的光,厉声喝问。
魏子霜依旧挺直着身板,面色无惧,冷静得出奇。
“弟子无能诉得清白,只恳请能与许之遥同担罪罚。”
不等江清斥责,清悦镇定的声音又在院中回荡。
“既然是因这所谓资质受了偏护,弟子留得这身修为亦是枉然!”
说罢,一剑落下,斩于身侧阵石之上,竟试图引动石上牵连着的整个阵法的灵气,强行冲撞起压制在经脉内丹之上的禁制。
“胡闹!”
江清又惊又怒,未料到自己选中的宗门弟子会忤逆到这种程度。
这样下去只会把魏子霜的修炼根基彻底损毁,可他亦铁了心不解开她身上的压制,倒要看看这人能冥顽不灵到什么地步,还是执叛到为了违抗他连最要紧的资质也肯放弃。
直到另一声含怒的惊呼打破了这段僵持。
“你疯了!!”
几乎是在强闯入结界的同时,赶来的江长安已经飞身过去。
连周围凌厉逼人的阵气都全然不顾,一把拉过魏子霜,阻止她继续自毁下去,把人护在怀中,怒目而视着江清。
“她是我的徒弟,也是你的师侄,你要害死她吗?!”
一同赶来的楚云裳知她真的急了眼,恐她再口不择言下去,皱眉扯了一下她,转而探查起魏子霜的状况。
江清也从震怒中冷下来些,挥袖厉声道:“只是给点教训而已,你又可曾尽为师之责?”
“你!”江长安恼愤至极,被戳到痛处,亦开始当众揭起江清的伤疤,“当年你不就是这副做派,才害得妄齐师兄坠入魔道吗?”
“长安!”楚云裳眼见这兄妹二人有反目之势,不得不出声阻拦。
正这时,琼玉和陈辞辛终于赶到了。
即便是在第一时间就把宗主来此之事急忙告诉给两位长老,还是不料迟了些,看着又伤了不轻的魏子霜,二人却无从接近。
江清到底年长江长安十多岁,此时虽被触及逆鳞,也还是冷静下来,视线转而扫向魏子霜。
“你是觉得用这种方式,便能逃避责任吗?”
这句话也在很多很多年前听过,命数似乎真是在可笑地轮回着。
他冷冷收回手,话音却比当年更不留情。
“她已经承认下所作所为了,一个月之后,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就不要再做这种徒劳无功的挣扎了。
要去打工了,今天又是蛋炒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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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一百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