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不出意料地,许之遥挨了罚。
外院有个三思房,也就是“小黑屋”,许之遥就在这里,抄写她那一千遍门规。
她认了罚,但不认错。气得掌事当场让她七天内把这一千遍抄出来,否则就打发她清理一整年的厕所。
李耀宗拼命扯着她,暗示她快点道个歉,这事还能过去。许之遥执拗地垂着脑袋,不吭声,最后还是被关进了三思房。
她没错,凭什么认错?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顿罚是免不了的。
她的这番“壮举”早就传遍外门了。大家固然讨厌白玉燕和吴青青那两个总爱生事的内门弟子,却稀奇许之遥这个没听说有什么背景的小小外门子弟竟然敢直接和她们对峙。
不过眼见着管事发怒了,便谁也不敢出声,都想着明哲保身。
好在有喜儿和万福会偷偷跑来给她送饭。
许之遥抄着门规,心中又是愤懑,又是酸涩,又是灰心。
字写得七扭八歪,不好看,抄了几十遍,她几乎能背下来了。
于是她更觉不平了——门规上没有哪条写着不能反驳说瞎话的人。该领罚的不是那两人吗?
除了不平,她又很委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魏子霜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她明明是想为了她,可她倒反过来怪她多管闲事么?
一想起那冷言冷语,许之遥就觉得难过。
难过也没用。现在她要被打发去扫厕所了,到时候就好了,她想管也管不着魏子霜的事了。
许之遥不愿扫厕所,只好又低头抄门规。可一千遍,七天,未免太难为人,毛笔又很难用,磨秃噜皮了也抄不完。
什么都跟她作对。好想回家。
她想到这,便赌起了气。
魏子霜真是个没心的,她干嘛非要替这个没心的人出头不可,一厢情愿又讨了个无趣。
说到底,就算不能和魏子霜处好关系又怎样,本本分分地帮她走完剧情,自己就能如愿回家,等回了家,就把这个世界的伤心事都抛之脑后!
把魏子霜也抛之脑后!
想到激动处,手抖了一下,墨在纸上晕开,留下黑乎乎的一块,像一朵难看的花。
许之遥懊恼地搁下笔,把纸举起来,仔细看了看,字也丑,合该配这朵丑丑的墨花。
唉,魏子霜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她更加郁闷了。仰头透过仅有的那扇小窗户,只见月光皎皎,夜色沉沉。
……
魏子霜终于把剑放下,已经不知道擦了多久,亮的能照出脸来。
剑旁放着她的玉佩,她看着看着,居然有些出神。
凉风吹了进来,她收回思绪,起身去关窗,看见月亮已经正悬在半空,这才知道入夜已深了。
不能再多想了。
合上窗户,熄了灯,一切又归于寂静。
次日醒来,换好衣裳,梳洗罢,运转一□□法,然后就是练剑。
剑法是基础的剑法——若想学习真正的、强大的剑法,她就要在不久之后的宗门大比里表现得足够出众,才有机会得到长老的青睐,成为亲传弟子。
清仪山第一剑法、或者说天下第一的剑法,如今的传人就是清仪山的宗主,江清。
魏子霜需要变强、更强……她忘不掉自己背负的血仇。
可是今日心绪难安。
仍是坚持着把剑招练完了。见太阳已经出来了,她收了剑,又去洗了把脸。于是向讲课堂走去。
她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已经有一些同门先到了,聚在一起说话。
隐约感到有目光投了过来。魏子霜不去看,也不消去看,就知道他们谈的还是昨天许之遥的事。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行了行了,有什么好说的。”大师兄陈辞辛打断了众弟子的闲扯。
他不仅身份是内门的大弟子,连修为实力也是同辈第一人,所以说的话很有份量,大家也听得进去。
一安静下来,他发现魏子霜也刚刚进来。
“魏师妹。”陈辞辛连忙行了个礼。
若按辈分说他自然是不必行这礼,不过他素来知道魏子霜为人疏离冷淡,怕自己捏不好分寸;再有魏子霜从魔域回来后,他出于好奇关注了两天这个平日里低调得很的师妹,却发现她似乎自有一套修真的理解,甚至天赋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平无奇,心里确实多少有些钦佩。
然而魏子霜只是看了他一眼,浅浅回了礼,似乎不愿多交集。
这一幕刚好被前后脚走进来的吴青青跟白玉燕看见了。
“青青,你看她!”白玉燕小声地,似乎很为吴青青鸣不平。
吴青青黑了脸,冷哼一声,没有当场发作,只是走到魏子霜身边时,明明是在跟白玉燕说话,却有意无意地提了提音量:“听没听说那个外门的许之遥怎么了?”
她斜眼瞄了一下魏子霜,可魏子霜却像没听到似的,神色没有一点变化。
甚至有好事的弟子都偷偷拎起耳朵听了,她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魏子霜翻了一页书,仿佛全然不在意,指尖却紧紧捏住了页脚。
吴青青知道了许之遥的名字。
“怎么了?”白玉燕明知故问。
吴青青有种自己猜错了的感觉,可还是不肯死心,继续道:“她昨天被那掌事骂了一顿,拖去关禁闭了。”
又瞄了一眼魏子霜,依旧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吴青青愣了愣,随即冷笑一声:“魏师妹不关心?”
“不要在我这里说废话。”魏子霜终于开口,淡淡回道。
“你说什么?!”白玉燕瞪圆了眼睛,“你是不知道那许之遥是为何被罚的吗?”
为何?无非是多管闲事,替她“出头”,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
魏子霜不理。
“她做何事,与我何干?”语气极为冷漠。
“那你昨日为何将她带走?”吴青青总觉得魏子霜是装的冷静。
“我做何事,与你何干?”魏子霜抬眼,眼里除了寒意,什么也没有。
“你!”白玉燕见说不过,先乱了阵脚。
吴青青拦住了她,假笑了笑,道:“既然都不相干,她以后出什么事,你也不管?”
她死死盯着魏子霜的脸,想从中看出些什么。然而——
“不。”魏子霜回得简短、又没有一丝犹豫,随后又把视线放回了书上,“你想做什么,随便就是了,不必总像个丫鬟似的,事事跟我汇报。”
“好、好你个魏子霜。”吴青青被这样一讽刺,脸色极为难看。
“亏那姓许的还替你说话呢,可真是条白眼狼!”白玉燕是个嘴直的,根本没想到魏子霜能一点情谊也不记,撇得这么干净。
“吵够了?”魏子霜不急不缓地问了一句。
这态度一下把白玉燕的火药桶给点燃了,愤愤地举起巴掌便要动手。
“白师妹!”一直没出声的陈辞辛终于看不下去了,“不要造次!”
只顾着看热闹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当起和事佬劝架。
偏生这时讲课的长老来了——今儿是奇阵阁的楚云裳长老的课,她向来是个性子躁的,进门就皱眉喝道:“什么时辰了,吵吵嚷嚷,像什么话!”
吴青青赶紧拦住了白玉燕,瞪了魏子霜一眼,终于放过她了。
众内门弟子也噤了声,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楚云裳长老粗粗扫了一眼,没有多说,便开始授课。
……这样的事,每隔几天都要经历一遍,像是什么流程一般,无聊,幼稚,又可恨。
魏子霜以为自己都习惯了,可今天却总是平定不下来。页角都被她的手指揉皱了。
许之遥被关了禁闭……
那张眼泪掉个不停的脸又浮现在眼前,魏子霜微妙地有些心神不宁。
她觉得心中有愧,可她又不愿承认自己心中有愧。
明明宗门大比快要接近的关键时候,怎能去想别的事。
然而……
不能再想了。魏子霜强压下内心泛起的波澜,神色恢复了往常的平淡。
把心思一股脑投入到听课中去,她暂且忘掉了一切。
时间就这样匆匆流逝。
楚云裳一说散学,众弟子们纷纷松了一口气,结伴着要去吃午饭。吴青青和白玉燕临走前,都还不忘再瞪她一眼。
魏子霜也起身,离开了讲课堂。
她不喜和同门走的太近,常常等他们散的差不多了,才会慢慢出来。
走了数十步,她忽而朝对面的大槐树下看了一眼。
那是昨天她将许之遥拉走的地方……当时好像用的力气有些重。
今天没有再看到许之遥。自然也是看不到的。也不知是被关了多久的禁闭,有没有被添了其他的罚。
在那之前,她也曾看见过许之遥躲在树后,远远地朝这边望,像是在找什么人——魏子霜其实知道,她想找的是自己。
只是看见后,她便存心换了条路。
她以为这样避开几天,许之遥会厌烦了,自然也就淡忘了,直到昨天,她发现许之遥竟然惹上了那两人。
她实在不懂许之遥为何这般……是不懂两清二字怎么写吗?
魏子霜叹了一口气。
不过也许就这样了。
她知道自己昨天说的话很重,否则何以哭得那样伤心——更何况最后还将她一人丢下。
这次吃了罚之后,只要不傻,大概就不会再接近自己了。
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对魏子霜来说,能让她重新回到无牵无挂的状态,专心为复仇谋划。
对许之遥,少接近自己,也就意味着本来针对自己的利刃不会误伤到她。
魏子霜因此,故作冷漠地对吴青青和白玉燕说出那些话。
她觉得自己没做错。
只是心中总也沉闷,仿佛深陷在淤泥中一般,令她透不过气来。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