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倾雪脸色不善,沈三娘心内惴惴不明所以。她脑子又转了两个弯,终于想到,哪有人家爹爹头七未过,就在灵堂前提“说笑”两个字的?这便赶紧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妄图打圆场。
“柳家妹子,三娘这嘴真是该打!”
“其实,夫人也是看你病着心急如焚,眼见你如今大好了,她、她真是喜上眉......”
一提到“喜”字,沈三娘知道又说错了话。她看着柳倾雪的面色越发阴沉,噎住嘴低下头。
对比又哭又笑像个颠婆的沈三娘,赵家母明显不擅长掩饰,用一付吃了屎的表情上下打量柳倾雪:“你居然没事了?”
话里的失望袒露无疑,沈三娘闭了闭眼,悄悄拉了拉赵家母的衣袖角。
柳倾雪不动声色:“原来你们是在说我这几天生的病?”
“这个嘛,其实我从小就有怪病,一哭就容易晕死过去,睡两天就好了。”
赵家母抽搐着脸:“可之前大夫明明已经说你......”
柳倾雪淡淡道:“疑难杂症就是这样,一般的庸医都不知道!”
赵家母和沈三娘都不太相信,可眼前安然自若的柳倾雪又不是她们眼花。
“那就好,那就好……”沈三娘灰头土脸喃喃自语,赵家母也是如丧考妣。
“听说赵姨娘这两天,都是住在我的房间里?”
赵家母闻言身子一抖。
柳家宅院内外布置都是柳石匠一贯的风格,简单质朴没有过多修饰。这放在赵家母眼里就是粗鄙简陋,唯有柳倾雪的闺房被多花了些心思,是软垫子黄梨雕花大床房,她自然挑中了这间。
将重病的柳倾雪抬去那间小偏房时遇张妈李工等阻拦她还破口大骂来着。赵家母抬眼一扫,发现柳倾雪正盯着她。
嘶,真是怪了!这死丫头带给人的压迫感怎么比赵家当家老爷子还大?
赵家母一拍脑子,自己莫不是被她突然清醒过来吓傻了吧,不过一个未经世事的丫头,能有什么城府?本就是她高攀了赵家,请她住个上房是柳倾雪应尽的本分,况且这丫头当时昏迷了,事情到底怎样她也不知道,凭我编一个借口糊弄过去便罢了!
赵家母心中打量清楚,刚要开口,一边已经回血的沈三娘倒先开口了:“哎呀,我说柳家妹子,你是听谁说的一言半语?不会是你家那个叫张什么的妈妈吧?要我说,你这妈妈十分地刁,趁早打发走算了!”
“嗯?这话怎么说。”柳倾雪眨了眨眼,似乎是在认真听。
这动作让她神态又有几分恢复了往常柔和的样子,沈三娘登时如打了鸡血。
“你不知道,你病了夫人有多心疼,人人说夫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这话一点不掺假。夫人为了帮你料理家事,撇下自个儿那么大个家不管,巴巴赶着上你这儿来,又是找人给你看病,又是找先生给你算命,总念着你能好转过来。”
“这不,夫人白天招待你爹爹的一些故人,还想着照看你,就把你安置在身边最近的一间房里,一眼看不见你就惦记,她还亲自安排你那个妈妈帮着照看呢!想必是看东家不行了,你那妈妈急着找下家,碍着咱们夫人在不敢提前溜,她心里可不气吗?非得赶着在你身前挑拨两句才算解气!”
“这还不算刁?”
一席话说得赵家母扬眉吐气,脸上非常配合做出受了委屈的表情。
哼!
柳倾雪冷眼旁观,脑补画面:已经一人给她们一记打得她们鼻血横流直不起腰的左勾拳。
沈三娘不知想到什么,往张妈和小梨待的屋子看了一眼,回头掩嘴冷笑:“莫不是那婆子嫉妒你嫁了个好人家,她自己女儿却嫁不得这么好的人家,她是心里酸吧!”
“有些小人就是见不得旁人好!”赵家母非常肯定也补了一句。
柳倾雪心里嘲笑:小人正是说你们自己呢吧!
沈三娘又语重心长道:“柳家妹子,你是个有福气的!凭她们怎么嫉妒你都没用,赵家凭着和你爹爹的关系,就定下你是他们家未来的儿媳了,这婆家打着灯笼也难找......你快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料子做衣裳,首饰买什么样的?最近有个闺女们都喜欢的样式,哪天坐赵家马车去集市上看看?”
“......”
柳倾雪一时有些无语,不过半个好脸色就让她们放飞成这样,原主那种好脾气的小姑娘还不让她们拿捏得死死的?
放在柳倾雪平日里,这种低智商、厚脸皮、口眼三观都歪斜的长舌妇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更不要说跟她们费口舌。
人都有年轻的时候,柳倾雪头一次在生活中遇见这种垃圾人的时候,真的很震惊:虽然话说是人都有或腹黑或丑陋的一面,但大多数人只是在心里想想某些恶意,而不会真的说出来,真的做出来。而有些人则是会真的去说去做。
就像现在面前的两位,跳梁小丑一般,她在心里先哕为敬。
柳倾雪沉思的小片刻让沈三娘误以为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又发挥了作用。
哎呦呦,柳家丫头又被她忽悠瘸了!她得意极了,冲赵家母眨眨眼。
后者正皱起眉,有些反感沈三娘怎么不经过她允许主动提起彩礼?
赵家母原来的打算可是一毛不拔的。沈三娘看出她的疑虑,指了指柳倾雪做了个一刀切的手势。
意思是:夫人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柳家妹子的态度明显有点变了,可能是因为之前咱们有点露馅,现在先稳住柳家妹子的情绪再说!
她又悄悄指了指旁边的丧礼袋子: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两天的丧礼柳倾雪都不知道,用这丧礼随便买点东西哄哄这傻丫头就行。
柳倾雪无视两个人在背后指手画脚的哑语,心中翻了个白眼:这俩货是不是觉得她一会儿还得帮着她俩数钱啊?
看够了她们的丑态,速战速决吧。
她端正身子说道:“姨娘,你是说,赵姨娘要给我置办聘礼啊?”柳倾雪不急不慢地接过沈三娘的话头,转头看向赵家母。
赵家母这才发觉,从刚才开始,柳家丫头就开始对着她俩一口一个“姨娘”!
她额上青筋开始突突地跳,沈三娘竟然被“抬”成了和她一样的姨娘,还是她堂堂赵家当家主母,被降档成了沈三娘那样到处游说才能讨口饭吃的媒婆?!
沈三娘接过赵家母飞过来的眼刀,还以为赵家母还在在意她提起聘礼的事。
赵家母一向爱小,沈三娘心知肚明,忙站到柳倾雪身边,抚着她的肩膀,“是呀,咱们夫人什么都为你考虑的妥妥当当的!”
成亲的聘礼是早晚的事儿,赵家母干嘛这么火大?蚁村出嫁的女儿,都得要些三金四银绸缎首饰,沈三娘做媒婆这么久,碰上像赵家母这种想要女方纯倒贴的最难办,幸亏柳家妹子心眼不多,只能试试劝她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柳老师傅的朴素也是出了名的,柳家妹子你自然跟柳师傅一样。要说咱们柳家的家风就是好,不然那些京城里的官老爷也不能大老远点咱们柳家的名修官路。”
沈三娘的想法是,拿柳庆云来压一压柳倾雪,提醒提醒小丫头。她就不信这丫头不顾亲爹的名声,敢一个人狮子大开口要份丰厚的彩礼。
柳倾雪还没什么反应呢,赵家母倒是有些神色激动起来。
一提到那条山路,赵家母就把别的事甩一边儿去了,她紧走几步过来坐在柳倾雪对面,故作亲厚道:“雪儿啊,咱先把话说前头,赵家可不是一般人家你知道的。从老太爷到我家青儿,没有一个不嫌弃那浓妆艳抹穿金戴银到处招摇的!我们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都是有家风家训的。”
柳倾雪瞥了眼赵家母头上明晃晃的夸张头饰,涂得艳红的厚嘴唇,再看向她一身紫色绣花亮面绸缎外衣,最后目光落在她肥硕的肉手上,指头上戴着三个粗细大小不一的金戒指。
赵家母顺着她的目光遮了遮手,扭过脸去。沈三娘尴尬地咳了声,还想说什么,柳倾雪直接开口:“其实,就算你们不提,我也想说说聘礼这事呢。”
沈三娘心道:“柳家妹子我先谢谢你啊......”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敢站到赵家母身旁,看了眼绷着脸正斜睨着她的赵家母,撇了撇嘴,意思很明显:这可不能怪我,这“彩礼”可是人家柳家妹子原本自己想起来也要提的呦!
赵家母皱眉,到底是小门小户里养出来没见识的,没爹没娘没人给她撑腰还敢提聘礼?
她心中忿忿,可订婚毕竟不是成亲,柳家的所有产业还在柳倾雪手里,万一她要是跟京城的官员说她爹已过世,推了这工程,人家未必能把山路再下派到赵家,尤其是她儿子赵青头上。
强忍着心中不快,赵家母缓了语气:“是啊,哪家姑娘出嫁都得做件新衣裳,那你就说说吧,你想要什么样儿的里子和面儿?”
拿件衣裳换柳家产业加那条官山路?是谁给这货这么大的底气?柳倾雪再次脑补:愤怒地一脚踢飞她!
面上却只叹了口气:“……其实我爹刚去世,要成亲也是三年后的事儿,现在置办聘礼还太早了点,再说,我也不爱穿金戴银浓妆艳抹的,你们看看我这个样子就知道。还有,我跟我爹一样,不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赵家母和沈三娘对视着两眼放光,连连点头称是。
柳倾雪又说:“咱们现在商量好这些,应该写下来,最好做个凭证。”
赵家母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又是一阵猛点头:“对对对,是应该写下来!”
沈三娘在肚子里笑弯了腰,她单知道这丫头不怎么精明,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傻。
柳倾雪问:“订婚书带了吗?”
赵家母忙喊来原守在门外的跟班小厮:“你立刻回家把青儿的订亲书拿来!”
小厮低头称是,又悄声询问:“老爷那头怎么说?”赵家母将他拉到一边,附耳说了几句话,小厮应声跑出去。
她返身回到座位,难得正眼看向柳倾雪,眼里有慈爱但不多。
“柳家有你,真是柳家的福气。”
“……青儿的太爷,是现在赵家老太爷的爷爷。”赵家母费力地翻着白眼扒拉手指头,“啊不,是爹,这个爹还有两个大哥......”
赵家母费力地追溯赵家祖上,也不知到底想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