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声问卢熹微:“他笑什么?”
卢熹微应道:“剪镖和泄愤,两件事并作一件事,倒省了他不少功夫。”
我冷笑一声:“也省了我不少功夫!”
话音未落,望山虎果然大喝一声:“弟兄们,今天剪镖、泄愤,两件事并作一件事办了!给老子杀得一个不留,杀完回家喝酒吃肉!”
众匪发出猿猱般的吆喝声,如一股山洪般冲杀过来!
镖局走南闯北,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除了镖车外,他们还携带用于“结交”各路盗匪的财物。
像义海这种信誉至上的大镖局,有时宁可自己吃点亏,也不能让镖车里的货物出点意外。
和气生财,道上的匪徒们也总会给足镖局面子,收了过路费,便不再为难。
这还没等皇甫牙拿出一点“诚意”,合风寨便要当场动手。
望山虎这一着,着实大出皇甫牙的意料。
未等皇甫牙出言周旋,卢熹微便用那冬去春来的嗓音喝道:“等一下!”
这一声夹带的内力,足以将三字传遍群盗之耳。
呼喝冲杀的几百盗匪骤然止步。
他们步伐轻健,说停便停,显然个个都是好手。
望山□□在马上俯瞰着我,北风将其貂领虎裘吹得凛凛生威。
他冷笑道:“怎么?怕了爷爷俺,想跪地求饶了?”
我不说话。
他又笑道:“俺看这样吧,你跪下给俺磕三个响头,让爷爷俺尝尝当皇帝是啥滋味!说不定爷爷一高兴,就放了你呢?”
几百盗匪哄笑起哄起来。
我也笑了起来,笑得很洒脱。
他脸色骤变:“你笑甚么!”
我一跃身,悠哉地坐到了第三辆镖车上:“笑你啊,小病猫!”
望山虎怒道:“你找死!”刹那间飞身下马,使一招“黑虎掏心”向我胸口抓来!
这一招带起的风劲着实了得,我有伤在身,不便硬接。
待他双爪将及我胸,我随即将双手手腕外折,使一记“猎燕折首”,轻易将他双臂向两侧摚开,又猛然出脚,直踹虎胸!
望山虎也非庸手,他连忙运力,将身体后翻,顺势前踢,想将脚底与我脚底相撞,借力向后跳开。
我嘴角一翘,使一招“响尾弹舌”,猛然收腿,使望山虎无法借力,又猛然出腿,踹在他膝盖侧方。
此时,他“黑虎掏心”带起的掌风才擦过我的两肩,将身后的大箱击得木屑横飞。。
只听“咔”地一声,望山虎右膝骨碎裂,小腿朝外翻折,整个人向左旋转飞出。
我“嘿”地一笑,左腿一伸,一个“银蛇蹴鞠”将他踢向空中。
这一踢用力也兀自不轻,望山虎登时肋骨断裂,飞起一丈来高,重重摔在我身前,在地上翻滚颤抖,口中直喷朱血。
众匪大惊,欲上前抢救,但顾及望山虎的性命,不敢轻举妄动。
我依然悠哉地坐于镖车上,轻轻拍走身上的木屑,伸出右脚踩住望山虎的脑袋,将他的脸死死地定在官道上。
众匪汗流满面,皆敢怒不敢言,其中一头目急道:“还请郎君高抬贵手!郎君武功盖世,合风寨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郎君,还请恕罪!”
皇甫牙劝道:“郎君,这合风寨虽然占山为患,但也算是一群有情有义之徒。况且和气生财,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鸦兄,合风寨之所以能稳坐西北,靠的就是山寨坐势险峻,易守难攻,加之寨中好手众多,二位头领更是有勇有谋。
现如今,二当家铁臂熊失算殒命;原山寨被官兵清剿,元气大伤;大当家望山虎沦为一介莽夫,重伤于我手。
如今的合风寨,虽说仍好手如云,啸聚险恶之地。但一旦下山,便像没了爪牙的狼,又有何惧?无非人多势众罢了。”
合风寨匪众一听“铁臂熊失算殒命”,皆尽耸动。
那遇事还算冷静的寨中头目半跪作揖道:“郎君,只要你高抬贵手,放了大当家的,在下愿给郎君当牛做马!”
只听“哗”地一声,其余匪众一齐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在下愿给郎君当牛做马!”
望山虎听闻,登时泪如泉涌,浑身不禁颤抖起来。
皇甫牙朝我作揖道:“郎君,若这箱子里真有你要的东西,可否给在下个薄面,放了大当家的?”
他转过身,麻利地扯开揭布,解开金锁,食指轻轻一拨,我身后的镖箱应声而开。
箱中果然弥漫着一股浓厚纯正的药材味,想来不是庸品。
我朝卢熹微使了个眼色,他便走到箱前,轻巧地翻找起来。
过了片刻,只见卢熹微掌心里端着一个方正的小盒,大概是用花梨木做成,盒上雕有山水鱼虫,盖心有一方形留白,浮刻“兴盈”二字。
他眼神惊异,又夹带几分怀旧之色,呆在那里望了盒子一会儿,才絮絮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皇甫牙颇感意外:“公子识得此物?”
卢熹微轻轻一笑:“兴盈药庄,恋世通心丸,怎能不识?”
他凝滞众生的笑,我曾见过无数次。但这样的笑容,还是第一次。
他在更年少的时候,一定在南方交到了什么朋友吧。
盒中金色的绸帕,包裹着一粒晶莹剔透的药丸,色如琥珀。
微风一动,盒中久聚的罗望子香气扑鼻而来,至淡至甜。
罗望子又称“酸角”,原非中原之物,产量稀少。其形如豆荚,肉酸而甜,为边塞贡品。
卢熹微端详片刻,随即服下。
显是药丸甘甜绕舌、世间罕有,他才满面晨曦、流光四散。
待他陶醉片刻,我才开口问道:“这是何药?”
皇甫牙抢答道:“恋世通心丸,云州楚雨镇兴盈药庄的镇庄之宝,取材极其苛刻,炼制极其繁复,每年仅能炼制四粒。
此药归元正气,平乱止痛,通经补心,对内伤有奇效。然对无伤、外伤者,却无任何作用。”
“奇效?”
“这位公子的内伤,在明日药效消失时便可恢复过半。以公子的体质,不到七日便能完全痊愈。”
“明日便可恢复过半?小小一粒药丸,竟有如此神效?”
欢欣之间,我早已挪开踩在望山虎头上的脚。
皇甫牙客客气气地朝众匪摆了摆手:“各位合风寨的好汉,这位郎君已经答应不为难你们,你们快起来吧!”
众匪没有一人起身,也没有一人说话。
「吾当羡煞旁人眼,回眸一笑剪晨曦。」
这是当日我在烟羽楼所作之句。
在皇城深处绽放的晨曦之花,此时已散入民间。
那俊美的面庞,使得所见之人皆如塑像,静滞原地。
镖师们痴了,匪众痴了,甚至连回过神来的望山虎也痴了。
皇甫牙见状,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笑声中浑厚的内力惊醒了所有梦中人。
那合风寨头目紧锁的眉头登时舒展开来:“多谢郎君手下留情!”
待众匪起身,我才蹙眉道:“谁说本王要放人了?”
众匪再次耸动。
望山虎也是一惊:“本王?你是七......”
那合风寨头目连忙作揖道:“七王爷,您可是当着皇帝和百官的面儿击毙奸相的大英雄,何必和俺们这些乡野粗人计较!”
我道:“大英雄不敢当。本王杀过蛮夷,杀过妇孺,也杀过奸相,今天不过是想杀点别的人玩玩儿,比如绿林好汉。”
“七王爷步步紧逼,有些不合规矩吧?”
“规矩?本王在朝堂之上都不曾理会什么规矩,就凭你区区绿林,还想让本王守规矩?”
皇甫牙劝道:“七王爷,各寨各洞中,大都是家有老小的穷苦之人。他们迫于生计,被逼入绿林,过上刀口舔血的生活,也实属无奈。”
我打断道:“鸦兄,假若在这里灭了合风寨的主力,以后行走西北官道,便等同于通行无阻。这对生意有益无害,你入不入伙?”
那合风寨头目一听此言,面上一惊:“皇甫总镖头,您一直在这里替合风寨求情,弟兄们都记在心里。以后义海镖局行走西北,合风寨自会保你通行无阻!
今日之事,是合风寨与蚺鳞王府的私人恩怨,还请总镖头勿蹚这滩浑水,快快带着镖队上路吧!”
我道:“鸦兄,他说的还有几分道理,你请押镖上京吧。只是寡人想知道,这趟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皇甫牙笑道:“这镖便是要送到七王爷府上的。”
“喔?敢问雇你押镖的是何人?”
“我不能说。”
两行冷汗划过我的双颊。
我紧锁着眉,朝皇甫牙道:“那寡人就在这里验收吧。”
他愣了一愣,不知我有何用意,但也不便出言询问,便取来印泥和签状。
待我签字盖印,吩咐镖师们卸货时,他才忍不住问道:“这么多货,七王爷和卢长史要如何运回京都?”
我笑道:“谁说寡人要运回京都了?”
皇甫牙不解:“即便不运回京都,想移动这么多货,可需要不少人。”
我望着一众匪徒,笑道:“这里不是有几百名弟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