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航和秦晓茵的确是该有喜事了。
两人在朝夕相处中已然建立起了一种羡煞旁人的感情,但谁也没有开这个口,连一众鲸鲨门人都替周航干着急。
此时离召开武林大会还有很长时间,众人以“用喜气冲冲这船上的血腥味”为由,在宴席上公然怂恿周航娶了自己喜欢的女人。
二人脸上皆是一红。
周航强自镇定,朝大伙道:“婚嫁之事,女子的意愿也十分重要。你们让我娶秦姑娘,可有问过她是否愿意啊?”
众人望向秦晓茵,只见她的脸都快成了猴子屁股,红得发烫。
她一咬牙,抬着酒碗站了起来,怯生生道:“若是周大哥不嫌弃,茵茵自然愿意。”
一时间欢呼起哄声响彻战船,二人相视一笑,隔空对饮了一口。
宴席结束后,众人散去,留二人坐在厅内,相笑对饮。
秦晓茵突然道:“茵茵听弟兄们说,周大哥要去参加武林大会,可中原武林高手如云,可会遇上什么困难?”
周航答道:“秦姑娘切莫担心,这武林大会,除了肖云的无量派以外,应该没有谁在鲸鲨门面前能算得上是困难。”
“就是那个舞剑像是在画画的无量派吗?”
“傻丫头,那叫书圣剑法,舞剑时如同在写草书。”
“听说肖尊主武功很高,周大哥会不会有危险?”
“他的剑若不会断,最多和我打成平手。只是无量派有些人多势众,若翻起脸来,弟兄们恐怕不好应付。”
“家父在天照国的西边有一些说得上话的好朋友,不知对周大哥此行有没有帮助?”
“谢谢秦姑娘好意,但中原的事还是交给中原人解决吧!”
见周航婉言拒绝,秦晓茵转而又问道:“在参加武林大会前,周大哥能不能带着兄弟们陪茵茵回一趟天照国的家?家中还有些父母的遗物,茵茵想要收拾一下,以后便再也不回去了。”
周航有些迟疑:“秦姑娘,这一来一回恐怕要三个月,时间颇为紧凑。是否能等到武林大会结束后再去?”
“周大哥不必费心茵茵的事了,还是先操心更重要的武林大会吧。”秦晓茵忽然流下两行泪,端起碗敬周航,一饮而尽后便跑出了厅外。
周航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想起秦晓茵把“更重要”三个字咬得很重,隐约感觉自己伤了姑娘的心,但又不知如何解释,索性叹了口气,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此时孔垂航走了进来,好奇地问道:“不知掌门做了什么?秦姑娘怎么哭着跑回房间了?”
周航无奈道:“我什么都没做。秦姑娘要回倭国收拾父母的遗物,这一来一回三个月,我怕很多关于武林大会的事情来不及处理,便说要缓一缓,她便钻了牛角尖,以为我不在乎她。”
“我还以为掌门不知道秦姑娘在想什么呢。”
“孔夫子,你什么意思?”
“掌门知道伤了人家秦姑娘心了,怎么还在这里喝酒?”
“过两天再说吧,让她自己静一静。
秦姑娘聪明善良、能吃苦、对我也是一片真心,但人无完人,多少带点有钱人家的小姐脾气,容易感情用事。
她不幸没了父母,本就缺乏安全感,如今误会我将武林盟主之位放在与她的感情之上,心里便失了衡。可这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怎能放在一起衡量?
这点事情都拎不清,以后还怎么待在船上?日子还怎么过?”
“掌门让她自己省悟,自然是好意。可秦姑娘毕竟是姑娘家,一时半会想不开,心灰意冷,做出什么傻事来,掌门又该如何收场?还是去看看吧。”
“不去!”
周航偶尔也是个认死理之人,孔垂航不好再劝,便只是陪他喝酒。
秦晓茵倒也不是太过脆弱之人,虽闭门不出,但送去的饭食都吃得一干二净。
四日之后,周航忙完门中事务,抽了个空去敲她的门。
“秦姑娘?”
里面没人响应。
“茵茵?”
还是无人响应。
周航登觉不妙,一掌击开屋门,里面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张字条:“心寄明月月照渠,茵伴双亲归海魂。”
众人闻声而到,见周航瘫坐在屋内,仿佛丢了魂。
周航已无力站起,只交代鲸鲨门人在周围海域四处搜寻打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孔垂航和众人都觉得十分诧异:这战船守卫非常严密,一个弱女子是怎么躲过巡夜人的视线,无声无息将门开合然后投海自尽的?
最后众人只捞出了一片轻薄的残衣。
那片残衣即使化成灰,周航也能闻出它主人的味道。
那日之后,周航几乎喝光了船上所有的酒,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时而痛哭,时而大笑,时而疯狂地吼道:“不去了!什么武林大会!老子不去了!”
孔垂航踏门而入,扇了他好几巴掌,怒吼道:“秦姑娘已经死了!兄弟们的酒也都被你一个人喝光了!要是武林盟主你也不当了,你还剩下什么!兄弟们跟着你还能剩下什么!秦姑娘的在天之灵还能看到什么!”
见周航神智微微转醒,孔垂航这才压低了声音:“秦姑娘本就以为自己输给了武林盟主之位,若是武林盟主对掌门不再重要,那秦姑娘的在天之灵便会以为自己输给了一件根本不重要的事。”
周航颤抖着嘴唇道:“不,不,没有什么比她还重要。”
“那掌门要不要当武林盟主?”
“要当,要当,我不仅要做武林盟主,还要做天下人敬仰的大英雄!嘿嘿,大英雄,大英雄!秦姑娘一定会原谅我的,一定会的!等我死后,她还是会嫁给我!夫子,你说对不对,对不对?”
“对!对!快起来!”
视野回到漆黑的船舱内,昔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可周航的脸上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忍者有着和秦晓茵同样的脸、同样的体香、同样楚楚动人的表情和同样怯生生的声音:“周大哥……你真的相信我是茵茵?”
周航冷冷道:“从你叫我第一声的时候,我便已确定是你。你就是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
“可你没有留手。”
“我只有杀死你,心才不会一直隐隐作痛。”
“你骗人,你看到我的脸时,才怀疑真的是我,然后你留手了。”
“留手?”
“你的刀慢了。”
周航微微一笑,点了蜡烛放在地上,烛光照亮了秦晓茵的脸,也照亮了他二头肌上的纤细斩痕。
秦晓茵心中一震:那伤是与毛利素濑决斗时留下的,周航虽然斩断了毛利君的刀,但他的肌肤和肌腱却也被毛利君的剑气所伤!
所以,周航那颤抖的迟疑,并非是对昔日恋人的怜悯,而是运力时,之前的枪伤加上新添的创伤发作所致。
周航从认出她的那一刹那起,便已理清了所有的事——
秦晓茵本就是天照国培养的细作,精心编造身世后,经由片仓之手流入鲸鲨门,是想通过控制蒋进来操纵鲸鲨门。
由于周航等人做事滴水不漏,她未能提前探知周航的计划,导致蒋进和片仓突然被灭。
可周航等人对她的身份毫无怀疑,她便暗中潜入粮仓下毒,借救治一事博得周航一党的好感,并有意无意制造与周航暧昧的契机,以寻求庇护。
秦晓茵得知周航要染指武林大会时,觉得这是替主公控制中原武林的机会,但碍于鲸鲨门的布防,难以将此事通知国内,便自作主张启用与周航的感情线。
她主动提出找天照国的朋友帮忙,来试探周航的立场,可周航却婉言拒绝,与天照国划清界限。
秦晓茵无奈,只得以回乡收拾父母遗物为由,想把周航等人引诱到天照国控制起来。她相信,经过忍者集团的几轮洗脑后,鲸鲨门一定会有所动摇。
但周航以时间紧凑为由将此事缓了下来,秦晓茵只得故意耍起了性子,将自己关进屋中。
可等了三日,周航也并未如她所料那般进屋解释,更没有为她改变主意。
按照守则,秦晓茵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然失败,再待下去已无价值,便留了一封绝笔,制造出自己投海自杀的假象,伺机潜至浮州内陆,经由去往天照国的商船回到国内。
那封绝笔便是秦晓茵埋下的暗棋,若是鲸鲨门最终与天照国为敌,等到时机成熟时,她便能利用周航和众人看到她时的惊讶,趁虚给予周航和鲸鲨门致命一击。
可这一次她又失算了。
没有留手的周航因伤痛发作而迟缓,这对于秦晓茵而言,本是殊途同归的妙事。
可自己人毛利素濑的乱入,却让她的生路就此毁于一旦。
这便是所谓的人生无常。
周航靠着墙壁缓缓站起,蹒跚走到“蜇月”前将它捡起。
他举刀欲斩,动手前问道:“可否告诉我你的真名?”
秦晓茵不言,只是吊着一口气,兀自喘息。
周航知她须严守忍者的纪律,也不再追问,只道:“不愧是忍者的头头,心脏中了一刀,还能活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