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有了祠堂那一番波折,老爷出祠堂便被老太爷的管家叫过去,只来得及匆匆嘱咐我早些过去史家安排的院子。史家安排的院子是嫁出去的史家长女原先的闺阁,题了小春霜早的匾,叫着不大方便,史家人只叫霜院。这间同如今还在阁里的史家姑娘史文芩在同一处,院子后进便是姑娘们日里进学的地方。
史家家风严谨,史家祠堂设的私塾中还有些旁支外户的公子,女眷避嫌便不在一处讲学。加之史家小辈的女子除了文茵,之前只有史文芩,少的都不足以专开个女学,后头进学的就地方改成了绣阁琴楼,进学自请先生来教。如今文茵过来兴许还热闹些。
我遣着霜院里的左右拾掇,心里想着待会更衣要去和史家的女眷和小辈们一处用膳,恐怕是少不得波折。文茵经了早晨那一折,在老爷长辈们跟前一直提着神,用过午膳就困倦起来,所幸史家的几个小辈晚上才能见得着,午后我叫史家的下人先腾出来一间叫她歇息片刻。
后来再回史家,霜院的陈设与我记忆中别无二致。说来也是好笑,女侯丧礼未毕时我曾无数次想过这处院子,如今真到了这里心里的重重云雾却全然消散开。大概是为着文茵担忧孤独流浪的心找到了新的栖息地,所以那份执着便也慢慢退却了。
文茵睡得很沉。她脸上有些红晕,穿着白衣整个人像陷在云朵中的雏鸟。我凝视她的睡颜,竟有种想要触碰她颊侧的冲动。
搬进史家宅子那一天晚上我去送老爷家去。当时已暮色四合,不知是不是老爷在史家人席间又多饮了酒水,身形摇晃,上马车时都有些趔趄。我没来得及扶一把。他最后只是把那只手伸出车外向我晃了晃,露出逐渐枯瘦起的手腕来。
我的鼻子蓦地一酸。老爷瘦得厉害,几曾何时温润敦厚私塾先生一般的老爷也渐渐老了。他的精神气跟着夫人去了,只是还留着一副日渐枯瘦苍老的身躯在这世上陪伴着他唯一的女儿,他与爱人相连的血脉。
我没有理由去苛责他。马蹄带着车轮压过青石街道,因为行人少而格外清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老爷,我以为年岁还长,总还能相见,隔着半个城池罢了。姑娘还被史家那些势利的婆婆娘娘姨姨留在席间不得脱身,只遣了我来送一送。
那是最后一面,我该劝劝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