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淇没去追上陈婷,坐在位置上若有所思,陈婷洗完了脸,睫毛一颤一颤的,很萌的说:“我去洗澡了。”
舒淇感觉自己看穿了点什么,笑了:“去吧去吧。衣服我给你放你房间的浴室了。”
陈婷跑了,跑的急匆匆。进了舒淇指定的房间,先是欣赏,每一个装饰品都放的恰到好处,放的完全符合她的审美。进了浴室,很整洁大气,衣服摆在放东西的架子上,叠的十分整齐。陈婷垂下眼看了会,进去洗澡了。
舒淇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瓶啤酒,随手搁在茶几上,撑着头坐在沙发上,内心想了很多。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噩梦从来只有一个。
印刷体的字迹,对同性之间爱恋的辱骂。
她小指一勾,啤酒瓶便转到了她手边,冰凉的触感,她早就习惯了。
人似乎在空闲时总爱多想,舒淇也是,但是舒淇不想有的没的,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学会不去想未来,回忆总在不知名的某瞬间提醒她过去的日子。
在小巷的家里是没有空调的。
每夜的夏天格外灼人,一套风扇对着四个人呼呼呼地工作,空气都被拥挤的粘腻,白花花的□□贴□□,没人能睡得着。于是此时舒淇记忆中的那个男人就会站起身,调试家里那个电视,电视也是老古董,敲三下才能有反应。
不会调她喜欢的电视的,他们大人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
会看一些格外狗血无厘头的电影,电影中的男女主拥吻,他们便也急不可耐。还记得那次看的是《泰坦尼克号》,是要vip的还是怎么的舒淇不太记得了。只知道陈婷妈妈一直央求着撒娇要看,可是男人又小气又不想拂了自己的面子,借了别人的账号开始看。
陈婷妈妈激动地说:“你好爱我。”
于是他们就吻在了一起。
舒淇一声不吭地抓起钥匙,离开了,她走时很轻地阖上门,不愿意打扰这个热情似火的夜。不知道去哪里。小巷是黑暗的,没有路灯的,小黑猫此时也不会出来的,她在外面无厘头地逛着,穿着睡裙,裙子是白色的,妈妈买给她的。明明那么黑的夜晚,她却像一株白莲花闪着熠熠的光芒。
蹲坐在石阶上,裙子恰巧到脚踝的位置,而此刻就很想妈妈,想从前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可是舒淇明知妈妈离婚是对的,男人的恶劣坏处总会爆发,只不过借口不同。可她就是很想很想妈妈。
她垂下眼轻声地哭,终于吸引来了人。来的是男人,穿着大裤衩,啤酒肚,上半身裸着,是全天下男人都习以为常的装扮。他笑容温柔,脸上的肉堆在一起,有油便这么流了出来。他俯身,她的后退。
“你为什么哭啊,小妹妹?”
舒淇不开口,男人便再凑近一些,气息吹拂在她脖颈,是那种熟悉的腐烂的味道。再也忍不住,舒淇侧过头,哇的一声,眼泪和呕吐物都奔涌。男人看出来这是从心底蔑视而生出来的恶心,怒火着掐向少女的脖子,辱骂,扬起手一巴掌一巴掌地落下。而舒淇眼里全是死意。
就是在这么狼狈的时候,是陈婷再一次站出来。
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她冲过来时手里好像拿了什么东西,一团黑影,舒淇看不清,但还想再看的时候,已经昏厥了。
陈婷是冲过来的,她的力道大得出奇。手里拿着一个啤酒瓶,烧烤店偷来的。砸上男人的头顶,玻璃渣碎了一地,肉都烂在玻璃里,鲜血直流。玻璃扎伤陈婷的手,但她好像没有知觉,急匆匆地冲过来拥抱舒淇,抚摸她流泪的脸颊。抚摸。鲜血都擦在了舒淇的脸上。
妹妹。
她颤抖着开口,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妹妹。
她被打昏前的最后记忆是,妈妈牵着她的手,温柔地说:“新爸爸不会再伤害你了。”
“你还有个妹妹。”
“她很可爱。”
“也很喜欢你哦。”
舒淇再醒来是在自己房间的小床,陈婷伏在自己的手边,随着呼吸能看见她背上鲜血淋漓的伤痕。她以为陈婷睡了,其实没有,那是陈婷低低地呼痛声。
舒淇总感觉过了很漫长的时间,但其实没有。才过去了五个小时而已。
而她的父母去警察局把她们收拾烂摊子了。
陈婷撑起身,藏不住嘴里的疼痛喊叫。
舒淇坐起身,问陈婷。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质疑口气。
“为什么帮我?”
“……没有为什么。”
陈婷是寡言的,遮掩伤疤的,独自咽下苦水的。
舒淇说:“你背上的伤是新伤。”
陈婷的眼睫颤了颤,自以为语气轻快地和舒淇说:“和你没关系。”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句式,舒淇想。她在陈婷疑惑的目光中从床底拖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全是药品,倒是很丰富。舒淇被打习惯了,这些准备倒是齐全的,现在陈婷因为她被打,她勉为其难地愿意把这个医用箱永远分享给对方。
舒淇抬了抬下巴:“上衣脱了。”
陈婷想胡搅蛮缠拒绝了,舒淇的语气和态度却不容质疑。
没办法了。
默默把衣服脱了,后背露在舒淇眼中。
令人心悸的伤痕。
舒淇心一颤,接着语气放缓了。
“为什么?”
陈婷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装的不知道。
舒淇冷声一笑,沾了酒精的棉签便故意一用力,挤压在伤口上陈婷顿时惊叫一声,但她很快便咬死嘴唇不吭声,舒淇故技重施,最后陈婷受不了了,可怜着回过头,看舒淇。
陈婷那时候就很漂亮了,她的发丝有几缕窝在颈窝,在月光下盈盈动人,她的表情泫然欲泣,是别人不会见过的样子。陈婷大学霸,在外冷若冰霜,生人勿近,可是在家却格外好说话,但这个好说话仅仅对舒淇一人,只是一个不知道,一个人不点破。
舒淇看呆了,收东西的动作都顿住了,干涩舔唇回过神时,陈婷一把抱住她,那么紧,好像她们只有彼此,离开了便再也不能生存下去似的:“舒淇,我们和好吧。”
其实她们从未吵过架,只是舒淇单方面和这个家庭的冷战,可是全家都是迟钝的人,舒淇等不来一句宽慰与爱,最后等到的是插足自己家庭的孩子的温暖。一时间心情复杂,陈婷就那么紧紧搂着她,好像她不答应就不会松手似的。
感情从来都是有来有往,不是所有人都要一直主动,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一直拒绝。
所以舒淇说:“好。”
舒淇垂下眼,把啤酒打开,慢慢喝了一口。
而陈婷此时恰好洗完澡出来,带着滚滚的热气,她用毛巾搓着头发,舒淇见她过来,喃喃自语地滚落出一句话,没听清,凑近问什么。舒淇勾唇笑了,带着淡淡的酒香。
没什么。
其实舒淇说的是,你背上的疤还在吗?
把话咽下去,她拎起另一罐没拆封的啤酒,扬起手晃了晃,有些醉意地笑:“聊聊?”
陈婷接过,揭开易拉罐,喝了一口才和舒淇碰杯:“好久不见。”
她故意把顺序调换,舒淇没说什么。
她们坐在两个沙发,沉默在发酵。
舒淇低声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陈婷把在公司里被人陷害、高额贷款咽进肚子,违心开口:“还不错。”
舒淇太敏锐:“你不是年级第一吗?年级第一也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陈婷答非所问:“学历都是虚假的,实力才是硬道理。”
接着,陈婷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舒淇的电话就响了。她在一旁静静听着,猜测对面是江枝,等电话挂断了,她也无话可说了。她本想说的就是“你少和江枝接触”。
舒淇玩了会手指才开口:“我离开之后,你们怎么样?”
陈婷喝了口酒:“就那样。我妈……备孕,我依旧这样。你呢?”
舒淇语气很温和,像是很多年前为陈婷上药的那个平静的夜晚,明明很害怕家人回来被暴打一顿,但是只有二人的环境还是让她们放松下了紧张的情绪。那是很多年后眼光挑剔的舒淇看了都会默默说好的夜。
“我很好。”
只是噩梦时常折磨我,记忆时常攻击我。
又是寂静。
舒淇的唇红艳艳的,而陈婷看到后再也克制不住,走过去,俯身,掐住舒淇的下颌,低头,轻轻地含吮舒淇的唇,直到对方口中的酒水在彼此的缠绵下都消失殆尽,她才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做似的离开了。
她回了自己房间,沾床就睡。
这次的梦境也格外不同。
她梦见了自己小的时候。
亲生父亲在她有记忆时用棒棒糖巧克力为代价诱哄她,抚摸她的身体,而她缺失的性教育没有也没办法告诉她那是错的。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舒淇和她妈妈上门给她送作业。
那天有很多恰好。恰好男人起了兴致。恰好妈妈不在家。恰好舒淇来了。恰好门没关。
她们家只有一个房间,整个房间就一张床,做饭睡觉都在这一个房间,舒淇随意地推门而入,被她母亲斥责了,那是个声音听起来就温柔的妈妈。
而她们,都看见了男人的猥亵行为。
舒淇放下作业牵着妈妈的手就走了,她妈妈看起来面色如常,离开后便拨打了报警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