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武胥还是楼月城的郡主。楼月城是小邦,常年为周围的大国欺凌。刚过及笄之年的武胥郡主向当时的城主进言。若是去羌国为质子便可以向羌国表示出楼月城的俯首之意,她愿意替弟弟去那里。楼月城的城主早已年迈,纵有保护城邦的意念,却没有保护城邦的能力。楼月城的王子最终是要继承楼月城的城主之位,那武胥郡主愿意替她的弟弟前往羌国为质,是楼月城城主最为满意的事情。
可羌国怕是不同意武胥郡主为质。郡主哪有王子为质更有用。所以,武胥郡主又出了一个主意:郡主也可以是王子。
武胥郡主擦去了胭脂水粉,在自己的脸上用笔画出了一道长长的伤疤。带着满身的粪味道,骑上了马儿改了名字,成了羌国的质子。羌国有十几名质子,而武胥郡主是看上去最瘦小,最好欺负的质子。
最初到羌国便见到了一个擂台。擂台之上有十二国的质子,若是赢了质子们,便可以入国。若是输了便哪里来的哪里去,并且要跟皇帝说是自己水土不服思念故国,故而不再入宫为质。
化名为武舆的武胥郡主常年在军中历练,她自是不怕这种东西。手握一把红缨枪,单挑了所有的质子。她大声质问一旁的太子羌常宣:“太子殿下,武舆是否可以入城?”
那十二质子看向太子羌常宣,露出不明的意味,只有羌常宣明白,他们不想楼月的质子入城。因为楼月城是交通要塞,经济繁荣。若是楼月送来质子,那十二位质子的国家便再也不能打它的主意。
一国的太子竟是为这些质子们为难住了。他敲了敲额头,折扇指向了看热闹的人群中,身着黑袍的巫族少年。太子贵胄自有一番威严,他和善地说:“裴瑜,你来。”
十二位质子纷纷看向少年裴瑜。裴瑜是巫祝一族精心挑选的大司命继任者,从小天赋异禀,为家族悉心栽培。小小年纪便一身倜傥谦和之色,即便是羌国的皇帝也对他另眼相看。他们有些搞不清楚太子是何等意思。
裴瑜端正的行礼,武胥郡主不得已,也是施了一礼。裴瑜嘴角带着笑容:“ 昨日我便听太子说,今日有楼月王子来此。故而与太子说也想参加今日的迎接宴请。太子言说,若是我能赢了殿下,便可以参加今日的宴请。还请殿下让我一局。”
“那你就是加赛了。可我若是让你,便进不了城。我当如何是好?”武胥郡主毫不客气地说。
“我与太子那日的对话为陛下听到。”裴瑜扬声,看向十二国质子,”陛下说了,即便是殿下输了,也没有不让质子入城的道理。殿下是我国请来的。”
太子故作蹙眉道:“竟是陛下有言在先,那我也不好说些什么了。两位开始吧。”
武胥郡主扬起了长枪,最后却是赢了这一局。裴瑜从地上爬起来,尴尬一笑:“看来,我无缘今日的宴请了。”
武胥郡主也不想让对方难以下台,不等太子说话便说道:“若是武艺,自是赢不了我。若是巫术,岂不是你赢了我?”
说到这里,太子羌常宣折扇轻摇,甚至认同的颔首说道:“有点意思。”
巫祝袍下的裴瑜亦是说道:“看来,我又有资格参加今日的宴请了。”抬眸间,目光闪亮。一个时辰后,太子和裴瑜出现在一个琴房里。
太子雅静,独奏古琴。裴瑜吹箫,亦是有趣。奏完,裴瑜笑:“这位质子似乎精通宫斗之术,想来日后的国学所,可是有趣了。”
太子微微叹息:“你倒是觉得有趣了,我这次没有听十二国质子之言,驱赶他离开这里。我便是要麻烦了。”
太子不为皇帝所喜,羌国举国皆知。如此之下,获得质子支持便十分重要。然而,他亦不能为了那些质子得罪父皇。如此才借着裴瑜,演了今天的一场入城之戏。太子想到接下来要在十二位质子那里周旋,甚至无奈。
”这怕什么,把这一切推给我便是了。”裴瑜好不露怯,他把翠色的箫笛插入腰间,“他们若是有胆,便来司命府找我麻烦。”
羌常宣亦笑。多年的太子身份,多亏了裴瑜照拂,万分感激。
但凡质子,都是要入羌国的国学所。国学所里既质子,也有贵族皇室,更有巫祝族的少年天才。巫祝族的天才少年生来便是与贵族皇室一样的尊贵。对于他们来讲,与其说是来读书,不如说是来拉进与皇室贵族的关系。
武胥郡主一如其他质子一样,在羌国有自己的住所。每日里背着自己的书囊从住所到国学所求学。质子生涯很是无聊,武胥郡主的到来成了其他质子取乐的工具。亦或者说,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有时候,武胥郡主的马车坏到了半路,有时候,武胥郡主的书囊消失在书桌上。总之,每日里总是要发生点什么。不大不小,但让人不愉快。
武胥郡主烦不胜烦,可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还是清楚的。故而只能暗中破局。很快注意到,太子在这里并不为人尊崇,而巫祝一族的那位叫做裴瑜的少年,要么为人拉拢,要么为人敬畏。总之无人敢找他的麻烦。
武胥郡主以温习国学的借口,找上了裴瑜。每日里与裴瑜说话的时间久了,其他人就有些拿捏不准武胥郡主和巫族裴氏的关系了。如此一来,麻烦少了不少。一日里,武胥郡主问:“那太子如此软弱可欺,你跟他在一起,岂不是竹篮打水?”
裴瑜不答只笑:“殿下若是只为了安宁,与在下为友,在下尚且愿意帮忙。殿下若是为了套取情报与在下为友,在下便是爱莫能助了。”
那一日里裴瑜未等散场,便起身离开。武胥郡主也在那一日里感受到了这一位巫族少年的谨慎。不过,裴瑜的提前离场为一位晚走的质子察觉,这位质子立刻有了动作。武胥郡主的书囊不见了,但她今日有些沮丧,便直接回了住所。
想到来到羌国的种种,她心中不平,便在院中舞枪。一把长缨枪在她手里像是有了生命。舞枪结束,跟随她入羌国的卢卓说:“殿下,若是艰难,我们便与皇帝说说。”
武胥郡主擦拭着自己的枪头说:“说了又如何。他想要四海归一,而非四海太平。如此情况,正中他心中所愿。”质子们之间不平,帝王才能有术。
此时的裴瑜正走下马车,走到门口。听到了这番话,便在门口站了站。武胥郡主没有说话,一把红缨枪投了出去,枪头插到了墙壁上,枪杆震得微微作响。一旁站着的裴瑜目不斜视的走到前方,抚掌一笑:“殿下好身手!”
武胥郡主拔出长枪,看向裴瑜。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不想,裴瑜双手送上书囊:“这东西还是要收好的。”
“你不是走了?”
“在下是去给殿下取书解惑。不想回来的时候,殿下不见了。却看到殿下的书囊挂在树上。”裴瑜微微笑着,扫了一眼她锋利的长枪,“殿下,既是来到了这里,便是要带着几分的耐心。你耐心了,陛下对楼月城才有耐心。”
没有耐心的后果是一发而不可收拾的麻烦,若是几个质子真的打起来,羌国皇帝自然会偏帮更有价值的国家。此时的楼月城尚且不是。
武胥郡主故意对着书囊叹气:“看来,日后被欺负的事情少不了了。”
裴瑜笑着说道:“我的住所距离你的住所不远,明日不如我接你去国学所?在国学所里关系再好,都不如私交好事半功倍。”
“这般帮我,那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武胥郡主问。大老远跑过来给自己送书囊,必然不是真实的目的。
“楼月城从来都是四海之内最富庶的地方,我要楼月城每年一万黄金。”裴瑜向前说道,君子谈钱坦坦荡荡,也从不谈超出他人承受能力的东西。
武胥郡主:“好说。”楼月城最不缺的就是钱,两人击掌为约。
后来的很多年里,武胥从郡主到女君,一直认为那天夜里,裴瑜是为了跟她谈交易才给他送书囊。只有裴瑜知晓,自己那天夜里,仅仅是给那个流落在异国,为人欺辱的郡主送一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