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祎凯这一睡似乎睡了很久很久。
梦境里记忆纷杂。
他看到了年少的太子,板着小脸却给他吃好吃的蜜饯,哄他睡觉。
可一转眼,那熟悉的眉眼充斥了残忍和冷漠,他对他做着最羞耻最亲密的事,嘴上却说着最狠毒的话。
他看到了父母姐妹同他一道在院子里追逐玩耍,可一转眼,他看到了父母撕心裂肺地让他走,抱着他的忠叔一路躲藏,却还是在城门口被一队人马追上。
“李大人,杀了吗?”
“……罢了。看在姓林的平日里待我不薄,他这宝贝儿子,就给留一条命吧。”
“李大人真是心善。”
“这孩子长得倒是白净,不如就丢去教坊司。你知道怎么做。”
“是。”
“林大人视你为知己,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吗?”
忠叔被压跪在地上目眦欲裂,在刀剑挥向他的最后一刻他大喊:“李祥,你不得好死!”
从此这世上再无林祎凯,只有教坊司小蛮。
林祎凯浑身一震,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马群耀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哑着声询问:“你醒了?”
他伸手便要去试林祎凯的体温,却不想被林祎凯猛地拍开。
“别碰我。”
夜色深沉,马群耀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月色下那双带着防备和厌恶的眼睛却是那样清晰,像黑夜里仍保持机警的小野猫,毫不遮掩地表达他的抗拒。
“……我不碰你。”
林祎凯闭嘴不言,眼神落在马群耀仍握着他的手上。
“……”
马太子投降似的抽走了自己一直紧握的手。
于是林祎凯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再不看他。
“……你,好好吃药。”
林祎凯在等马群耀发作,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
直到门口响起吱呀的关门声,林祎凯才放下紧绷的身体,如释重负。
那个人曾是他最信任的伙伴,即使不能以曾经的身份重逢,可他却坚信那个人不会伤害他,他信他的良善。
可是信任经不起岁月蹉跎,经不起世事变迁。
直到自己遍体鳞伤他才愿意承认,那个人早就变了。
或者说,那个人的良善,就只给过年少的林祎凯一人。
林祎凯之后的几天都没有再见到马群耀。
可他说不清哪里变了。
他没有再见到那个掌事嬷嬷,也没有再见过漱珠,太子妃和她身边的宫人似乎再也没有来过前院。
每日都是许公公亲自给他送药,宫里的太医毕恭毕敬地例行号脉。
虽然他仍住在耳房,却有眼熟的宫人帮他整理扫洒,小小的一个空间竟也被收拾出了整洁体面的样子。
他的被褥用具一应换了,几个沉稳寡言的宫女伺候着他的吃穿用度,有时他习惯自己倒杯茶,都有宫人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检讨自己的失职。
马群耀在发什么疯?
他终于忍不住问前来送药的许公公,太子在哪。
许公公笑着对他说,很快,很快都会结束了。
像是在给他打着哑谜。
林祎凯其实早就大好了。
汤药一日一日地灌下去,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再没有做什么粗活累活,小脸都似乎圆了一圈。
许公公爱看林祎凯长肉的样子,每次都苦口婆心地劝他再多吃一些。他还为林祎凯备了几罐子的蜜饯,给林祎凯闲暇的时候吃。
林祎凯看了看蜜饯,又看了看许公公。
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朝中的大案总算落幕。
李尚书作为吏部之首,掌天下文官任免,却利用职权之便,操纵铨选,一手遮天,牵连之广前所未有,且证据确凿,无可辩驳。事关国家社稷,圣上最是忌讳臣子结党营私,雷霆震怒。当下免了李尚书一切官职,李氏一族永不录用,子子孙孙再无为官之日。
太子妃不顾太子劝阻,私自跪在殿前为父亲求情,圣上大怒,牵罪于她,一句太子妃无状,德不配位,废了其太子妃之位。
至此,李大人一家无一幸免,自此失势,再无出头之日。
这日太子终于在夜幕前回了东宫。
他在前院的茶花前逗留了片刻。
花期已过,而花叶常绿,雨水刚过,叶片都透着水灵灵的鲜活。
他想伸手触碰这株茶花树,可此时他听见一道轻柔的嗓音。
“故人就在此处,殿下又何必睹物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