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 第14章 【壹拾肆】棋局

夜深寂静，天穹之上没有半点星辰，只有一轮当空皓月，挥洒着皑皑冷光。

云起尘推开房门，让深夜带着凉意的风肆意吹向他的身体。他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头疼欲裂，只有冷冷的夜风让他能好受些。

月光洒满了院子，即使不点灯，也能将院中的陈设看个大概。而梦里却是一片漆黑，连方向都辩不分明。他在黑暗中兜兜转转走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出口和光明。

不知过了多久，梦中的他忽然看见远处出现了一道模糊的白影，这是他在黑暗中唯一能看见的东西。他立即向它追去，那白影好像在给他引路一般，带着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走着，他越靠近，越觉得那白影好像化成了叶清的背影，周遭也好像渐渐有了模糊的影像，似乎就是他与叶清第一次见面时，他被叶清所救后，叶清领着他去看大夫的那条巷子。

可是正当他快要追上叶清时，叶清却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他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与叶清只有几步之遥，他迟疑地唤了一句：

“叶清？”

叶清听见云起尘的声音，回过头来。他一如既往地眉眼清淡，神色平静，可是他洁白的脖子上却有一道极深的鲜红伤口，鲜血将他的白色衣衫染红了好大一片，他身姿的纯净全然褪去在殷红之中。

云起尘登时怔在了原地，看着满目的血色，连说话也忘记了。

叶清不顾伤口流着血，一步步向云起尘走去，可是他们的距离却反而越来越远。云起尘迈开步子想要去追他，却发现地上全是猩红的血。他管不了太多，踩着满地的鲜血向叶清跑去，而叶清却因为不断失血，走得越来越力不从心，连站也站不稳了。眼看着他就要倒在地上，云起尘拼尽全力加快脚步，想要冲到他身边接住他。

但他还是没来得及，叶清倒在了血泊中，他的衣衫、他的长发都被血液浸染，像是一块浸泡在血中的白玉。四周的光景瞬间消失，黑暗又席卷而来。而就当他终于赶到叶清身边，就要触碰到叶清的前一刻，他却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卧房。

云起尘回过神来，比起死者狰狞的面庞，叶清命悬一线这件事要让他恐惧千百倍，他知道自己还是沉浸在失去叶清的惊吓中，他一遍遍长吸着空气，企图摆脱胸口的窒息感。被夜风吹得清醒了些，他取出了自己习武用的长剑，杀了人后，金属的剑身依旧是那般雪白冰冷，剑是不会记得它背负着杀孽的。反正也不可能再睡着了，他索性握住剑走向院子，在月下独自练起剑来。

云起尘一闭眼，梦魇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绝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他不愿叶清受伤，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叶清不利的人。

夜色静谧，只有黑暗听到了独自练剑的少年暗发的誓言。

原先云起尘习武，只是遵从叶清的意愿，乖乖听从谈开济的安排，然而从此刻开始，他却是急切地极度渴望地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他不禁回忆起他问叶清的话。

“那纸鸢能不能无线呢？”

“纸鸢会回不到主人的手中，随风飘摇，大概很快就会损毁吧。而且没有线，它就没用了。”

但是在他心中，如果引线的人是叶清，他很乐意成为被掌控的纸鸢，只要叶清愿意始终牵着那根与他相系的线，让他最终可以回到叶清的怀中。

同一片夜空之下，宫墙之中，也是夜深人未眠。

树枝的影子映在明亮的窗户上，被夜风吹拂得时时晃动，窗外连虫鸣都没有，这个时辰想来只有愁人未睡了。

余清夜对着一桌棋局沉思着，方才落了一粒黑子，此刻他的手正搭在白棋棋盒中，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拨弄白子，似乎在思考下一步的策略。

他的脖子上缠着纱布，上面隐隐透出一点血迹。回宫后，江轩原本要替他处理伤口，却被他挥退了。他就是要让御医看见他的伤势，然后透露给孙杭，让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免得这条疯狗又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来。

正当他凝神思索时，安静的大殿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响，原是小太监林至成打着瞌睡，脑袋东倒西歪，一不小心撞在了大殿的柱子上。

林至成可没忘记此刻自己正在圣上身边当差，顿时惊醒，立即瞟了一眼有没有被圣上发现，果然看到他正面无表情地侧着头，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跟着余清夜的这些年，林至成鲜少见他显露出什么情绪，而此刻的他比往常只是平淡的神情，看起来似乎更不悦一些。林至成唯恐触了他的霉头，赶紧跪下请罪道：

“奴才当值时开小差，还惊扰了圣上的思绪，奴才罪该万死！”

林至成虽嘴上惊恐，心里却知道，圣上不是那等喜怒无常迁怒旁人之人，也不太在意这些小错，所以并不担心会真的获罪。

果然余清夜没说什么，只是对他一招手，命他过去。他指了指未完的棋局，道：

“说说看。”

林至成看了一眼棋盘上的黑黑白白，哪里明白其中之法，为难道：

“圣上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配窥得圣上的棋局。”

“无妨，随意说说，依你看黑白子谁为上？”

林至成心中思忖道，这黑的白的，不都是圣上下的嘛，怎么答都是不妥，答平局或是不答又太过敷衍，这该如何是好。他将这一方棋局看了又看来回琢磨，目前棋盘上所剩的黑子更多一些，而白子虽貌似失了先手，分布较散，但彼此之间隐约又有沟通联结之势。

这样一看好像是黑子更占优势一些。林至成悄悄瞥了瞥余清夜的神色，心中隐隐觉得，黑子为上似乎不是圣上想要的回答。

林至成心中摇摆不定，颠来倒去地纠结了好几回，终于一咬牙，说道：

“奴才愚见，似乎是白子为上。”

余清夜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有点意外，他追问道：

“哦？为何？”

林至成挠挠头，谨慎道：

“奴才随口胡诌，圣上不要怪罪。奴才觉得白子现下虽处劣势，但布局精妙大势已成，若再慢慢经营，说不定可以击败黑子。”

说完又连忙跪地道：

“奴才不懂下棋，更不敢妄评圣上的棋局，便只好胡乱猜测，望圣上恕罪。”

余清夜淡淡看了他一眼，说是胡乱猜测，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即猜中了棋局，也猜中了自己的心思。

若林至成也是孙杭的人……

余清夜立即轻轻摇了摇头，断了自己这无端的多疑，挥挥手让林至成退下了。

他确实是有意让白子拉开局面，形成围击之势，但在此过程中，黑子逐渐壮大，聚成一体的同时，向各处不断扩散，几次破开了白子的攻势，将其冲击得愈发零落。

余清夜拈起一颗白子，在棋盘间一边比划一边斟酌。若此时再对黑子穷追猛打，必定会被已成气候的黑子反扑，唯有细细布局，以己之势带动彼之势，白子凝结连通的同时，将黑子的触手汇拢再一网打尽，方有反杀的机会。

颈侧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着他，对付孙杭这样的人，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更何况他的势力盘根错节，如此各个击破，容易有漏网之鱼便罢了，还不知要整治到何时。

唯有先沉下心步步为营，采用欲擒故纵之法，让其一步一步自己入局，才可一举击破。

心中有了方向，余清夜便不再迟疑，果断地将指间的白子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