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秘术师 第64章 听曲

行江筑。

禄江口是个好地方，三江交汇之明珠，行江筑是这颗明珠上最闪亮的光点。

夏风习习，行江筑内的临水轩茶香袅袅，从临水轩往下看去，是一片接天荷叶，荷叶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荷花，亭亭玉立，千姿百态。

水上停着一艘华丽的画舫，画舫被荷花环绕，美不胜收。画舫上有美人弹奏琵琶唱小曲，此情此景，诗情画意，极具情调。

林玄初与玉慕生屏退左右，隔着茶桌前相对而坐。林玄初看了玉慕生一眼，只见玉慕生盯着画舫上的美人，正在认真听曲，整个人陶醉其中。

林玄初心想：玉家尚武，无论是玉慕生的父亲玉霖，还是他祖父玉增，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莽汉，怎么到玉慕生这里却转了个性，生得像个江南才子的模样？

林玄初来禄江口之前做足了功课，知道玉家的前辈如玉霖、玉增都高大威猛，性情豪爽，但到玉慕生这一代却变了个样，变得文气起来。

林玄初的目光望向画舫上唱小曲的美人，不知为何想到了胡兮卿。林玄初想：这种附庸风雅的调调，兮卿一定喜欢，可惜他没来。

胡兮卿是只附庸风雅的狐狸，平时就爱写写诗、画个画、焚焚香、品品茶，见外面的花开得好，还要摘两支插在屋里装饰。狐狸热爱人间美好的事物。

林玄初对胡兮卿一向是夸的，胡兮卿干什么他都说好；秦之旭别看性子风风火火，还是武将，但毕竟出身世家大族，从小受的教育好，既能武也能文，胡兮卿舞文弄墨的时候他也能跟着写两句。唯一一个不捧场的就是温泯，温泯不懂这些，嘴还毒，有次胡兮卿在家里焚香，明明是很雅的行为，结果温泯一进去就说：“你家里熏肉呢？”

胡兮卿懒得理他，反正都习惯了。

林玄初回过神来，这时玉慕生也把目光从画舫上收回来，微笑着看着林玄初。

玉慕生很客气。

玉慕生谦恭地对林玄初说：“乾王这几日在禄江口吃的睡的可好？对禄江口印象如何？玉某生怕怠慢了贵客，终日惶惶。”

林玄初大大方方地说：“玉盟主不必这么客气。禄江口人杰地灵，繁华富庶，叫人流连忘返，玄初大开眼界。”

林玄初笑道：“只是一直这么‘忘返’下去，恐怕耽误了正事。”

林玄初是在提醒玉慕生，该谈正事了。

玉慕生微微一笑，“乾王倒是开门见山。”

玉慕生把手放在膝盖上，很奇怪，这里明明是他的地盘，但他却总是很客气，仿佛已经客气惯了一样。

玉慕生缓缓对林玄初说：“如今皇帝不理政事，大妖把控朝庭，再这样下去，天下苦矣，百姓苦矣。乾王是翰室遗孤，反允复翰，既是正道，亦是顺应民心，救天下于水火，禄江口理应追随，只是……”

玉慕生忽然停顿，他眉头微皱，露出为难的表情。

林玄初心想：莫非他担心我成就大业后会举兵收服禄江口？毕竟他们禄江口想要的一直都是独立，如果结果还和以前一样，那对他们来说不就是白忙活了？

林玄初又想：若有朝一日我光复翰室，登上皇位，自然不能放任禄江口画疆自守，如此交通要塞，富庶之地，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是此时此刻我迫切与他结盟，不如暂且顺了他的意，给他个许诺。

许诺这种东西，画大饼罢了，先把眼下的事情办成再说。

于是林玄初对玉慕生说：“玉盟主，我认为，禄江口一直以来都是禄江口人自己治理，它早就是一个独立之地了，日后旗帜一改，建邦立国，也是合理，玄初必定全力支持。”

玉慕生依旧愁眉不展，他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作为一方统领，表现得这么优柔寡断，拖泥带水，是会让人生出轻蔑之心的，林玄初就有些看不上，只是不好表现出来。

林玄初在心里想：这玉慕生就算行事谨慎，也不该是这种黏黏糊糊的性子。

林玄初耐心询问：“玉盟主有何顾虑？”

玉慕生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他坐着朝林玄初揖了一揖，然后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似乎眼睛都湿润了。

林玄初一愣。

玉慕生凄哀道：“乾王不懂如今禄江口的情况，禄江口看似风光，实则内斗严重，岌岌可危，建邦立国玉某早就想都不敢想了，玉某只想在有生之年保禄江口安宁。玉某想，若能寻到一盟友，禄江口的处境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

玉慕生语气诚恳，不像说谎，禄江口似乎真的遇到了很棘手的问题。

玉慕生说：“我之所以请乾王来禄江口面谈，就是因为此事复杂，信中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楚。”

玉慕生娓娓道来，跟林玄初说明了禄江口的情况。

原来禄江口有四大家族，分别是玉家、韩家、龙家、范家，四家一起建立了麒麟盟，共同治理禄江口，四家中以玉家为首。

多年过去，四家因治理理念不同，逐渐离心，在禄江口明争暗斗，甚至想要分裂禄江口。其中最激进的龙家，有意投靠朝廷，想引朝廷的兵马进禄江口驻扎，这是玉慕生绝对不允许的。

也就是说，禄江口看似实力强大，实则四分五裂，岌岌可危。

玉慕生跟林玄初说明了四家的情况后，对林玄初说：“若我与乾王结盟，还请乾王助我一臂之力，铲除其他三家势力，唯有这样，才能保禄江口不被分裂。一旦事成，禄江口必定一心追随乾王，助乾王问鼎中原，成就大业。”

玉慕生又道：“至于东征借道一事，当然也不在话下。”

林玄初心动了。

远的先不说，只说近的，玉慕生给出了让林玄初无法拒绝的交换条件：二人结盟，林玄初先借兵给玉慕生铲除韩、龙、范三家势力，统一禄江口，然后玉慕生借道给林玄初，助林玄初完成心心念念的东征大事。

谁都不亏，双方得利。

林玄初跟玉慕生聊了很久，玉慕生的态度、诚意和给出的条件都让林玄初很满意，结盟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但今天的交谈只是两个人私底下不太正式的面谈，要正式确定结盟方案，签订契约，还需要把双方的军师或谋士叫到一起，进行更为严谨的谈判才行。

于是两人另外约定了时间。

这次会晤快要结束时，玉慕生看似随口一提，问林玄初：“乾王是不是带了一队兵马，驻扎在对岸？”

林玄初笑道：“玉盟主不要误会，玄初不是防着玉盟主，只是惯例罢了。”

“玉某没有这么想。”玉慕生说，“只是我忽然想起来，那位有意投靠朝廷的龙家家主，前些时日光明正大去跟朝廷的人见面去了，我拦他不得。过几日他回程，返回禄江口时，刚好经过乾王兵马的驻扎地。”

玉慕生琉璃色的眼珠子左右一转，说：“我听说，对岸驻扎的兵马，统帅是乾王的义兄秦之旭秦将军，是位神箭手，若能趁此机会把龙家家主一箭射死，岂不是事半功倍？”

秦之旭驻扎在对岸是为了保护林玄初，但现在玉慕生想借秦之旭之手杀掉龙家家主。

林玄初倒是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用轻松的语气敷衍过去：“玉盟主这么着急？”

玉慕生一拍脑袋，羞愧道：“盟约都还没成，是玉某太急了。”

林玄初告辞，离开行江筑，他需要回去跟胡兮卿商量。

玉慕生还坐在临水轩里。

下人给他换了壶新茶。

玉慕生的父亲和祖父都不爱喝茶，只爱喝酒，他们说烈酒才是真男人该饮的东西，可玉慕生偏偏不爱喝那辣喉咙的玩意，他就爱喝茶。

玉慕生一边喝茶一边听曲。

很奇怪，刚才林玄初在的时候，玉慕生表现得黏黏糊糊、唯唯诺诺，没有一点掌权者该有的气场，让林玄初不免把他看轻了去；可林玄初一走，玉慕生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盛气凌人，神色傲然，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看上去城府深沉。

一个下人弓着身子小跑到玉慕生跟前，毕恭毕敬地跪下。

玉慕生背对着他，目视水面上的画舫，用慢悠悠的语气问：“怀安来了吗？”

下人非常害怕，全身都在发抖，他颤颤巍巍，话都说不清楚：“没，没来。”

玉慕生阴晴不定，他突然脸一黑，猛的转身，毫无预兆地把手中的茶杯砸向下人。

茶水从下人头发上滴落，可下人一声不敢吭，也不敢躲。

他害怕玉慕生。

玉慕生冷笑一声，捏了捏眉心，

玉慕生自言自语道：“在人前一口一个‘好兄弟’地叫，装给谁看？在人后，却连跟我单独见面都不愿。”

他的语气很怪，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也有可能是委屈，还有可能是别的更复杂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