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
“对,跳舞。”
余天真当即摇了头,表示着否定的样子。
陈汝瑛站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教你?”
余天真又摇了摇头,且摇得比方才更加坚决:“还是不要了。”想了一想,怕师哥怀疑自己不乐意,于是又补充说道,“我从小就不会跳舞,四肢不协调,我觉得我学不会。”
余天真确实从小就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主儿。
如果不是学了舞狮,四肢的协调度可能比现在还要差,且对于跳舞,他有点天生的阴影,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小学时候,大概是四年级。
有一次,学校举办班级体操比赛,要求每个年级每个人都得参加。那体操又不是寻常普通的体操,是融合了舞蹈改良而成的体操舞,他学了好久也没学会,没日没夜地练,到了比赛前一天才终于把动作记全。
结果到了当天,比赛比到一半,他竟忘了动作。偏偏他天生长得不高,根据身高他排在了第一排的位置。
第一排是特别显眼的,动作一错,就像光了身体似的,什么都看见了。
比赛完之后,他一转身,就发现大伙都有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那种眼神他记了好久,充满了恼怒,充满了嗔怪——他老爸就是时常用这种眼神望着他的。
“舞狮都学得会,跳舞简单的很,哪能学不会?”
“那不一样,舞狮是舞狮,跳舞是跳舞。”
陈汝瑛不知道他那些往事,所以就觉得这话是推诿之词。他走到留声机前,将唱片取下来,换了另一张上去。
很快的,静谧的房间里就响起一首《第二圆舞曲》。
在音乐声中,陈汝瑛走向了余天真,他停在对方跟前,微微弯下腰,同时伸出一只手:“小师弟,师哥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陈汝瑛说这话时语气轻柔,两眉仰着,嘴角微微翘起,整个人有种慵懒的帅气。
余天真对上这样的笑容,不由得愣了一下,愣过之后,他仿佛受了感染似的,不由自主伸出手来。
陈汝瑛指尖向前一伸,勾了他的指尖,紧接着,手腕一翻,把他的手握住了。
就着这势子,余天真站了起来,和陈汝瑛面对面站着。
陈汝瑛把他拽到自己跟前,一只手牵住他的手:“别紧张,跟着我的脚步走。”
说着,他领着余天真慢慢地腾步。
余天真紧张,头一直垂下去盯着脚跟。
陈汝瑛看着他头顶的发旋,说:“看我,不要看下面。”
余天真马上抬起头来,陈汝瑛近距离地看着他,就见他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整个人显得又傻又认真,他忍住笑了一下,伏下身去,凑进余天真的耳边,说:“别紧张,跟着我的节奏走……”
陈汝瑛说话的时候,凑得近了些,余天真只觉得一阵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际,痒痒的。
他下意识地偏了一下脑袋。
这一偏,双脚也乱了分寸,一只脚不偏不倚地踩了陈汝瑛一脚。他低头一看,就见师哥的鞋子上印上了他的一只脚印子。
他怕师哥会骂人,忙说:“师哥,要不我还是不学了。我学不会。”
陈汝瑛显然没有生气,甚至还显得有点兴致勃勃:“不怕,我慢慢教,你把自己教给我就好。”
把自己交给你?怎么交?
余天真望着他,不禁疑惑。
陈汝瑛重新牵住他的手:“一二三,一二三。”
他一面数着步子,一面领着余天真左右移动。
余天真依言迈步,双脚却是不得章法,左脚刚迈出去,右脚又僵住了似的。右脚一灵活了吧,左脚又不是自己的似的。
他八爪鱼刚上岸似的,踉踉跄跄地跟着陈汝瑛移动,每移动一下,都狠狠地踩上陈汝瑛一脚。
一首音乐下来,他看见师哥的鞋子由白的变成灰的,由灰的又变成了黑了。
陈汝瑛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
他不像是安慰余天真,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一遍不行就练第二遍,第二遍不行就第三遍,卖油翁倒酒,这是孰能生巧的功夫,没关系。”
余天真也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不想再跳了。
因为跳舞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并不是个需要熟能生巧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想对师哥说不跳了,然而一抬头,注意到师哥严肃的目光后又马上闭上了嘴巴。
“来吧。”陈汝瑛说,抓起余天真的两只手,天气冷,手心却热得出了汗,“贴着我的身体,我往右,你就往右,我往左你就往左……”
话说到这儿,他往右走去一步,把余天真的腰贴紧了往相同的方向带。
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余天真的脚步更僵了,僵硬之余又冒失。
陈汝瑛被他连连踩了好几脚,鞋子之下,五个脚指头一阵阵的发疼。
“我……”余天真也知道自己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我不想学了,师哥,我还是不学了……”
陈汝瑛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把手从自己的掌心里抽出来,较上了劲似的:“学,不学也得学!我还就不信了。”
余天真暗自叫苦,张了张口,没敢不从。
陈汝瑛走到留声机前,重新放起音乐。他再次走到余天真面前,重新领着他走。
这一次余天真也没能饶了陈汝瑛的一双脚,非但如此,他还绊了陈汝瑛一脚,把陈汝瑛绊得摔了个四脚朝天。
陈汝瑛跌在地上,浑身都散架似的痛,脾气也跟着痛一起上来了。
他气得面孔一红,吹胡子瞪眼地说:“不就是左右左左右左的事,你说说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啊?脑袋里装得都是草料,是不是?”
余天真本来就是不想学的,忍了性子陪着陈汝瑛一阵乱扭,心里原本就有些不乐。现在又遭到了他的一阵数落,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来了点气。
但生气之余,还存有一点理智,他知道师哥是不好惹的,所以就不敢气得太过于明目张胆。
抿了一下嘴唇,脸色不定地说:“又不是我要学的。”
陈汝瑛一听,就发现了他这是变着法抱怨自己呢,秋风黑脸地把他瞪着:“嚯,那你的意思是,是我非要缠着你喽?”
余天真往后退了一步,低声地说:“本来就是。”
“好啊,反了你了。”
“我本来就是实话,我就说我不会跳舞,是你自己不信。”
陈汝瑛登时扯了白脸,知道他这话没错,事实确实如此,但鉴于脸上有点挂不住,他下意识地拿出了师哥的身份吓唬他:“你还顶嘴了?”
余天真木着一张脸:“我没有。”
“还说没有,现在板着一张脸是给谁看的?”他急赤白脸地说,“连个舞都学不会,笨死你算了。”
余天真从陈汝瑛脸上收回目光,心里有点难过。他也知道自己不聪明,别人一天能学会的事情,他每次都得花好几天,舞狮还学不好,学习成绩也在中下游。
他吸了吸鼻子:“我也知道我笨,不用你一直说。”
余天真的声音闷闷的,像灌满了水似的,语气里很有委屈的意味,以至于陈汝瑛看着他愣了愣,几乎是同一时间发觉自己过了火。
他看着余天真:“你……”
“你”字之后,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他向来不会服软,也不会安慰人。所以怔怔地看了余天真片刻,最后一转身,一头扎进了浴室里。
陈汝瑛这一个澡洗得非常不安宁,心里七上八下地很过意不去。
要是以前,骂过了就骂过了,他是不会把对方放在心上的。
他从小挨过不少骂,也骂过不少人,因为干舞狮这行,挨打和挨骂是常用的事。但不知怎的,对于今晚这事,他心里总有点发乱。
满腹心事地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去,余天真坐在书桌前,背向着他,头低着看不见神色。
陈汝瑛看了他几秒,随后轻声说道:“我洗完了。”
余天真趴着,听着,没做反应。
陈汝瑛又道:“去洗澡吧,今天出了一身的汗。”
余天真站了起来,到衣柜里拿了衣服,而后目不斜视地进了浴室。
就在余天真经过他时的瞬间,他看见了对方的眼睛红红的——这是哭了?
陈汝瑛当下心想:“要不……还是道个歉?”
所以当余天真搭着毛巾穿一身深蓝色卡通睡衣从浴室出来时,抬眼就撞上了陈汝瑛别扭的目光。
余天真呆了一下,假装着没看见,走到床边准备上床。
“过来吹一吹头发吧,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疼。”陈汝瑛拿出吹风机,插上电。
“你过来。”
余天真背向着陈汝瑛没动。
陈汝瑛又道:“头疼就得买药吃,买药得花钱的啊。”
余天真顿了顿,心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发现为此生病好像确实不值当。犹豫了两秒,转身过去。
他伸手想拿吹风机,陈汝瑛手向旁一偏,拉了张椅子过来:“我来,你坐下,我有话要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