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好东西,一个手摇留声机。
留声机用木箱装着,高高地杵在院子里。
陈汝瑛走过去,将木箱子打开来看,就见留声机是木质镀金的,小红木柜子上托了一朵涂了金漆的“大喇叭花”,金漆十落五六。
他看了一下,发现这留声机看起来虽不新,但做工讲究,是个不显露山水的古董。
许福兴没见过留声机,围在一旁抻长脖子来看,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说:“师哥,这玩意儿长得和大街上长得牵牛花一样。”
陈柏龄抢白说:“土包子一个,这是留声机,放音乐听的。”
许福兴不服她,不就是一个听音乐的吗?和他房间里的C机差不多,有什么可神气的,一字一板地说道:“谁不知道这是留声机,我是说这玩意儿长得像牵牛花。”
陈柏龄:“行了行了,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陈柏龄和陈汝瑛是同一个肚子里出生,兄妹俩一损起人来,那嘴巴就像淬了毒似的。
许福兴自觉不是她的对手,眼一瞥,叼住了旁边一直不说话的余天真:“又不知我一个人不懂,你懂吗?”
说着,向余天真仰了一下下巴。
余天真坦诚地说:“不认识。”
许福兴昂头:“看吧,他不也不懂。”
陈柏龄说:“天真哥不懂是不懂,但人家没不懂装懂。”
两人打一处就爱耍嘴皮子,陈汝瑛被他们吵得脑壳疼,打断道:“谁送来的?”
陈柏龄答道:“世延哥送来的。”
沈世延直摔断腿后就没有到学校去。上次陈汝瑛到他家去,又被告知人已经出门去了,现在一算,二人快两个月没见了。
陈汝瑛惊讶:“他回来了?”
“回来了,这留声机还是他亲自给你送来的呢,他说事已经帮你办了,让哥你以后别再念叨他。”
陈汝瑛嗤之以鼻:“放他的屁,我什么时候念叨他了?”
“世延哥说这留声机,你就念叨了他很久。”
这话不假。
这款留声机是陈汝瑛半年前就相中的。
当时他和沈世延出门玩,路过一家买旧时玩意儿的店,一眼就看到了橱窗前的留声机。
留声机特别好看,金光闪闪的,贵气得逼人眼睛。
陈汝瑛一下子就相中了,他当时就想买下来,然而那店主却说东西不卖——是镇店用的。
本来还没什么,店主一说不卖,陈汝瑛就更想要了——因为在陈汝瑛心里,东西只有足够珍贵才能担得起镇店之宝的称号,好比陈家班正厅里挂着的那几个狮头,那都是祖爷爷辈留下来的宝贝。
陈汝瑛当即又给店主开了好几倍的价钱,然而店主还是不愿意买。
喜欢的东西一旦得不到就心痒痒的,但痒就痒吧,痒过那股劲儿就没事了。
然而沈世延当时却非得给他打包票说,自己有路子,能给他到别的地方弄来一台一模一样的。
陈汝瑛想了一想,对于这事,他确实是念叨过沈世延几回。
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柏龄又说:“哥,世延哥还让我给你捎几句话。”
陈汝瑛把木箱子取开来,就见留声机上刻一个小牌子,上面印了一只白色的小狗,确实和他之前看的那台留声机一模一样。
他说:“讲。”
陈柏龄的目光在他哥和余天真脸上转了一下,有点犹豫不决地问:“我真说啊?”
陈汝瑛和沈世延从小玩到大的,知道他口中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于是就说:“不说也行。”
“真不说啊?”
“那你是想说呢?还是不想说呢?”
许福兴一直在旁边听着,见她欲言又止又神秘兮兮的,顿时来了点兴趣:“师哥让你说,你就说呗,还藏着掖着干什么?”
陈柏龄犹豫了几秒:“世延哥让我说的话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又重重地呼了进来,紧接着捏住嗓子,一口气不停地说道:
“你这个王八蛋!上次去看我,结果来门都没进。这会儿难得本大爷亲自来找你,你竟然连个人影也没见着,你还是不是个人了?对了,听说你成天带着一个小白脸到处去溜达,走哪都带哪儿,你不会变口味了吧?口味变了就变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怎么还金屋藏娇,也不给好朋友介绍介绍呢?”
陈汝瑛还在观摩着他的“新玩意儿”,骤然听到这么几句不入耳的话,朝陈柏龄一瞪眼:“你说什么?”
陈柏龄一直都在察言观色地看着他,猛然见他变了脸色,当即举起双手说:“我冤枉,不是我说的啊!是世延哥说的。”
陈汝瑛哼一声:“他的嘴巴就是用来放屁的,他说什么,你就学什么?”
许福兴听八卦不嫌事大,大着胆子问:“师哥,他说的小白脸到底是谁啊?”停了一下,惊讶地问,“不会是说我吧?”
陈柏龄吐出舌头,干呕一声:“你真有脸,我猜他说的是天真哥。”
余天真冷不丁听到他们提及自己,也有点懵:“我吗?”
陈柏龄说:“就是天真哥,这儿就天真哥脸最白。”
余天真还是疑惑,金屋藏娇一般都指的是女孩子吧,但他是男的,怎么能是他呢。
陈柏龄笑吟吟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没听到世延哥说我哥口味变了吗?”
许福兴凑过来,等着她说下来。
陈汝瑛站在一旁,见他们三人就要自己的面讨论起来,怕他们越说越不对路,赶紧咳一声,掐开话题说道:“还聚在一起干什么?屋里叫吃饭了。”
许福兴抬起头,鼻子在半空中嗅了一嗅:“不能吧,我还没闻到饭香味。”
陈汝瑛斜眼瞅他:“那你不会去帮帮忙?天天就知道等吃,赶紧帮忙去。”说着,脚跟一拽,往后院里回。
许福兴眼巴巴地追着陈汝瑛的背影喊:“那师哥,等下吃饭我去叫你。”
陈汝瑛头也不回,挥挥手:“饱得很,不吃了。”
许福兴登时撇了嘴,低头伸手捏捏自己的圆肚皮:“师哥怎么一天天都不饿呢,不吃还长这么高,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余天真见陈汝瑛走了,也跟着往前走。
许福兴又喊:“你也不吃了啊?”
“不吃了,刚和师哥在外面吃完回来。”
许福兴一听,眼睛都大了:“你和师哥偷偷打牙斋去了?”
余天真摇摇头,想说不对,他和师哥不是偷偷去的,是光明正大着去的。
但见对方睁圆了眼睛,大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怕说下去,有吵嘴的可能,于是也就将话憋了回去,不说了。
回到后院,他推门进屋时,陈汝瑛正把留声机往玻璃橱柜上放。听见余天真进门来,他没回头,继续挪了挪留声机,然后走远几步看了一下。
随后又摆正了一下留神机,才问他:“不去吃饭?”
余天真在一张椅子里坐下,他说:“不吃了,还抱着。”
“不吃半夜别喊饿啊。”
他换上拖鞋:“不怕,饿的话我还有饼干。”抬头往橱柜上看,留声机高高地放在上面,那大喇叭斜斜地张着,在灯下闪烁着金属的光芒,“师哥,这个能听音乐吗?”
“能。”陈汝瑛将黑胶唱片拿出来,“想听吗?”
余天真的童年没什么娱乐,不说没见过留声机,他连CD机都没见过。他实话实说:“想。”
陈汝瑛把唱片放上去,末了摇了几圈手柄,喇叭上里面响起了一阵轻快的纯音乐。
他拉了张椅子在余天真旁边坐下,问道:“怎么样?”
“好听。”
陈汝瑛笑了一下,将背靠在椅子背上。
在音乐声中,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短暂的一段时间后,陈汝瑛看着留声机,突然朝余天真凑过一点身体,突发奇想地问:“会跳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