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刚将尸体安置在酒楼中,褪下黑衣,披上柔软的狐毛大氅,吐出一口仙气,为尸体盖上被子后搓搓手:“这破天儿,冻死我了。”关上门,弯着的腰瞬间板直,不紧不慢地走出去。正巧不知道去哪里,突然想起刚刚逃跑之际仿佛看到夕源在柔情坊门前正要进去?那小子最近似乎总去这些地方……“不行,别让那群人把他教坏喽。得去看看。”整整衣领便大步走去柔情坊。
柔情坊是此处最繁盛的一所青楼,据说不少王公贵族都曾来过这里,被此处的美貌女子深深勾住魂魄。但这只是它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柔情坊的设施乃是众多青楼中最复杂的。从外观瞧,只是一座有些漂亮的小竹楼,实则里面大有玄机。
柔情坊以一潭荷花池为中心。分别有东西南北四大院,四大院围绕着荷花池,却各有各的用处。
东院是寻欢作乐之地,整座院子都是胭脂俗粉味,美人多到数不胜数,由于客人进出的时间有异,导致东院日夜不打烊;北院与东院相邻,是客人们畅谈之地。是交换,打探情报的最佳场所,整座院子都洋溢着浓厚的酒气,还有不同房间时不时传出的憨厚欢笑声。
西院位于东院对面,与北院相邻,却不似东院与北院那般热闹。西院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棋盘,沙盘,进出的也尽是些出谋划策的谋士。笑里藏刀,暗藏杀机。国家兴亡或许就藏在这些人的笑容里。打探情报更是一流。
南院位于西院和竹楼的中央,却更为冷清。根本不像有人的院子。事实上,这里乃是客人居住的地方。
而外观漂亮的小竹楼,则是为迎接不同客人所造的小茶楼罢了。茶楼之上还有一处顶楼,十分显眼,但平常却没有人往那上面看。只因那顶楼中只有一间房,而且是柔情坊专设的尊贵之地。若要去那上面住上一晚,定然是要花上寻常人几辈子的钱。
所以顶楼中一旦有客人,老鸨和柔情坊中所有仆从、美人都要多长一双眼睛,省得哪句话没有说对,惹贵客不快,那可真真是罪过。
正去柔情坊的路途中看上几样吃食,原本想着为夕源带去点,结果有一家店铺旁的空巷前蹲着个人,那人面前一只碗,手里拿着一双竹筷,本不显眼。可是,是错觉么?“怎么感觉……”白杨紧皱眉头喃喃着,心中不停安慰自己:应该不会。
可那老者抬起头,朝他这边看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白杨顿感五雷轰顶,嘴巴大张着一步一步迈过去。
哪怕走到他面前,白杨还是感觉不真实。直到那胡根黑胡尾白的老者笑着开口,“《渐入绝境》里的神巫大人,别来无恙啊。”
白杨一个头两个大,无数个问题聚集在脑中,他甚至不知道该率先问出哪一个,在脑中想了不知道多久,最后蹦出来一句:“你怎么,你怎么来到这本书里的?”不是,怎么可能呢?!《渐入绝境》是他写的,《盼君归》是王敢写的,他和王敢现在在《盼君归》的文章中利用系统进行修文,《渐入绝境》里的人物怎么可能跑这边来呢?作者甚至都不是一个人……
唐非尘明白白杨的困惑,所以他耐心着一一回答:“您那个世界的修文系统其实已经非常完善了,只是在中途,您的说明书下册丢过一次,也许您已经不记得了。”
白杨这才收回震惊的表情,转换成白眼:“我说呢,怎么他能在系统中把我困住。原来是已经了解系统的全部操作了。”这也得怪他懒,修文说明书到手半年没看过下册,也懒得看,这才让王敢有了可乘之机。
不过,“他会告诉你这些?”白杨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现实世界中的事,以王敢的性格,百分之百不会告诉书中的角色。他现在甚至都瞧不起被困在书中的白杨,怎么可能会去和书中的角色谈心?
唐非尘闻言也想笑,“自然不会。只是有因便有果,何况是将其他作者书中的角色搬过来这么大一件事。系统再完善,也是需要代价的,这毕竟不属于他的文章范畴,是超越规则的行为。所以,他在现实世界中发生的一切,身为角色中的我,在脑中会形成一个备份。这是系统赠予的,是好处也是坏处。”
“他许诺过你什么事情,让你会甘心跟着他?”
唐非尘露出一个有些发苦的笑容:“复活浮华。”
白杨眯起眼睛,“你信了?他可不是作者,他能写出你认识的那个浮华?”毕竟在《渐入绝境》中,白杨根本没有写出浮华的情节,王敢对于这个人物一丁点线索都没有,能写出来?
“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可当时,也确实对于能复活她这句话深信不疑。有些事,想要参透总是需要时间,总是需要以身入局。正所谓,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纵有千般无奈,又能如何呢?况且,后来明白之时,也大概看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便想着,遇到这些书中之人,能帮则帮罢。”
白杨看着他,沉默不言,想叹气又怕引得唐非尘哀伤。“可你就这么告诉我,他那边你又怎么解释?”
他却笑着摇头,“这便是系统的第二项赠予。我是不受他控制的,他也无法监测到我的内心以及行动轨迹,我是完全自由的。”
“……那我问你个事。”他像个小孩一样蹲过来。唐非尘看他就仿佛看儿时的唐落仪和常玉,便笑着点头,“不妨说来。”
“王敢不是真的喜欢我罢?”
唐非尘却是收起笑容,摇摇头:“不清楚。您现在脑子还被剧情控制着,所以才会问出这种问题。以后您清醒时,答案自然会显现的。只是王敢对您的感情比较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感情,最起码我不懂。我可以简单为您分析一下。”
“你说。”
“您与王敢初次见面时,您心情低落,没有看清楚人,不小心撞到了他。道完歉后还给他买支钢笔深表歉意。但是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送过他礼品了。多数人道歉也只是说一声,他家里的家人跟他没有关系,他是寄养在那家人里的,那家人既养着他,自然不会给他买礼品。可您知道,上次送他礼品的人是谁么?”
白杨摇头。“他的母亲。不过已经去世了。他的母亲……准确的说,他的父母彼此不相爱,对于感情都不忠诚。他不理解,他的思想与父母不一样,可是当身边人全都是垃圾的时候,他怎么知道什么是脏,什么是干净呢?他只是觉得不对,可是没有答案。他在现实中找不到答案,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没有办法,他只能在书中找。可是他在书中找,找上半年,找上一年,找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影子啊。所以他想着,假如你这种人置身于他父母的那种境地,会像他父母那样选择么?所以,他会在剧情中强行安排你喜欢他,然后再让已经喜欢上他的你强行喜欢夕源,看看你会不会脚踏两只船……”
“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可怜他了。”
唐非尘笑道,“可怜不可怜,由您说了算。毕竟您是受害者。可怜他,那是您善良。不可怜他,那也是您应当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也不能因此抹杀掉他做过的孽呀。主要还是个人看法不同,看您如何看待了。”
“倘若直接告诉他答案,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些有大病的剧情了?”
“如今告诉他答案,恐怕为时已晚。”
白杨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也是,他现在都自信成啥样了,说了他也未必会听。”
唐非尘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微笑。
白杨释然起身,“行,那我便先走了。一直蹲在此处,哪怕王敢监测不到你,也该看见我们了。好自为之。”临走时还扔给唐非尘十两银子。
他走后,唐非尘也站起来,拿起银钱,“哎呦,收摊喽。”
白杨走到柔情坊,脚还未踏进门,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拍他一下背,给他吓得差点原地升天。扭头看见来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照着夕源的背就是两下,“吓为师一跳,总是神出鬼没的。今日又来柔情坊做什么?”说话间整整毛茸茸的衣领。
夕源本是笑着,听他所言,立即挺直腰杆,“岂不是贼喊捉贼?师父一向不来这种地方,怎么今日反倒有空来?”看着刚被整过的衣领,总觉得还有些歪,伸手为白杨摆正。
白杨盯着他,“少来推脱,为师不吃你这一套。还是说,这柔情坊中有哪位美人甚得你心?”
夕源皱着眉看一眼柔情坊,又看一眼认真的白杨,忍俊不禁,“师父这么认真?看来这柔情坊中有没有我喜欢之人,对师父来说很重要了?”
白杨一把将他拉过来,两人并肩走着,“你是我徒弟,你喜欢之人,往后便是我……徒媳。嗯。由此想来,自然重要。来罢,与为师说说,是哪位美人?为师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夕源看着被挽住的胳膊,窃喜间还在皱眉回想那一句:徒媳。于是笑着摇摇头,“师父莫要瞎操心,徒弟还未到那年纪,不着急。”
“不急什么呀,人家像你这时候——”
谁料想夕源直接打断他,“师父才该着急的,人家像您这时候,孩子都有了。”
“……不急,为师好男风。尚且十九——”话再次被打断。
“那我更不急呀,尚且十七。”两人相视一眼,白杨无奈叹气,“何时如此会说了?为师竟也说不过你。”
夕源见挽着自己胳膊的手,依然没有放下。顿时喜上眉梢,“是师父教的好,徒弟不过是学到一点皮毛,您过谦了。”
白杨假装气得怒哼一声,“好赖话都让你说去了,为师哪有谦虚的资格?”他这徒弟倒是越窜越高,以前还能搭个肩膀,现在愣是只能搭个胳膊,这传出去,他白杨英明神武的形象往哪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