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魂在马车中正争执,淑嫔娘娘抱着夕源盯着白杨一字一顿道:“白公子,你与我儿不是最近才相识罢?”
白杨装作细想的模样犹豫半晌,这才开口:“细细算来,已有一两载之光景。”杨泊越内心嘟囔着,其实仔细算来,我对你的了解都比对你儿的多。
淑嫔娘娘听到这番话稍有震惊:“竟这么久了。”
白杨刚要说出事实,谁想淑嫔娘娘竟直接跪到地上,手里依然抱着夕源:“白公子,如今能救夕源的,怕是只有你了。”
白杨吓得也给她跪下:“娘娘这是做什么?这可不折煞白杨么?”
她眼含热泪,手臂因为承载不住夕源的重量开始颤抖,可她始终没有放下。“白公子有所不知,这宫中不是人待的地方。此次入宫,我这个做娘的凶多吉少,可能……倘若我果真遇难,请白公子向令尊呈上我的书信一封,求他收留夕源。若是令尊同意,还望白公子看在我的份上,看在我这个夕源的娘的份上,多照顾照顾夕源。”
“若是有书信,我回府转交给家父便是,这又不是什么不能答应的事情。您先起来罢。”白杨急忙起身去扶淑嫔,继而双手接过对方递来的书信,还未打开,便有位侍卫掀起轿帘,“娘娘,白府到了。”
白杨又与娘娘寒暄两句,才匆匆下轿。谁知刚到门口,松针那憨子竟莽莽撞撞跑来,扑上他耳朵说句:“老爷的书房刚刚走水,火势之大,我们根本扑不灭。”
白杨闻言,瞬间换白砚之掌控身体。白砚之一步不敢停,嘴上还忙问,“那父亲呢?可有什么反应?”
“哎哟,公子你也不想想,那书房可是老爷的宝。何止是有反应,都站书房旁边的房梁上去了,大家都说若是这火再扑不灭,恐怕老爷直接要跳进去。”
“什么!”白砚之扭头看一眼松针,对方没有一点开玩笑的迹象。也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谁又有心思开玩笑!
这一刻他再顾不得什么稳重,拳头提到胸前就朝书房跑去。他看看脚底,又看看面前的路,生怕再有石子,更生怕会撞到什么。与他看娘亲的路不同,这条路上没有那么多杂草顽石,看起来那么顺利。可只有他知道,这条路有多远。
他脑子里重复一遍又一遍父亲跳进火中的场景,耳中闪过一声又一声那刺耳的一声爹,又闪过一阵自己推开木门的一声娘。
老天啊,如果你有良知,请一定要让我赶上,一定不要再让我落下。白砚之内心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直到他跑在鹅卵石小路,直到他拐了最后一个弯,直到他看到被火焰整个包裹的书房。他跑得更快,边跑边大声喊着爹,他多希望在火焰旁边房梁上站着的那抹白色,在听到他的呼喊时可以从火焰边上退下来。
可是白慵没有。他好像没有听见白砚之的呼喊,也好像听见了,但不论怎样,他跳进去了。
众人围在书房边,有人要冲进去,有人拦着,然后书房倒塌,大火升起黑烟,这些不过是瞬间的事。
好多人跪在大火边上哭泣,父亲生前的小妾全都哭着喊老爷。阿姊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二哥听管家说还正在赌坊押注,后来被辛二娘拉过来了。而我,白砚之,跪在最后一个弯那里,远远的看着他们,远远的喊着,远远的流着泪……尽管这么遥远,可愧疚的只有我一个人,真正伤心的也只有我一个人。因为对他们来说,以后是更好的生活,再不用看着谁的脸色生活。明明对我来说也一样,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会伤心,他们也就是不会。
淑嫔娘娘抱着夕源一步步走向嘉伊轩,她坐在床上,轻轻用左手拍打着夕源的背,边温柔地摇晃着,边哼着她记得的曲子:“轻轻的扁舟钻入山涧中,弯弯的月牙儿藏在泉眼中。井边的小花乐悠悠,呱呱跳进井里说,这个世界较那个世界更好哟。”
“金银珠玉额上梳,林中彩蝶巧饮露。朱砂玛瑙笑入府,难识尘沙扮宝物呐,难识尘沙扮宝物……”
夕源睁开眼睛,这首曲子他可从没听过:“娘亲,您方才唱的,这是个什么曲子啊?”
“娘亲方才唱的,便叫个……《有眼无珠》,好听么?”
“曲子好听,就是这名字刻薄些。为何起这么个名字?”
“因为,这曲子中的人物,都是这么个有眼无珠的东西。廿远,如果有一天娘亲不在了,你能不能答应娘亲,一定要好好的?”
夕源立刻抱住淑嫔娘娘,“娘亲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娘亲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比这里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地方。儿时常听你外祖母说起,那里有会发光的彩蝶,会唱曲子的金丝雀,还有戴帽子的蚁群。人们在那里载歌载舞,皇帝没有无上的权力,甚至会笑着融入人群。还会派侍卫们一起放声大笑。女人也不会被困在任何一个井里,更不会被困在深宫里,没有人会被困在深宫里。那是一个令我无限憧憬的地方。”
“那廿远也去。”
她笑着点头:“好,等你成人了,娘亲便回来接你,如此你可放心了?”
“好,那廿远也答应娘亲,在娘亲回来之前,一直都好好的。”
“好,这便好。”
淑嫔娘娘又拍拍夕源的背,一双无神的眼睛用余光看到窗边的人影时,她的眼中瞬间升起迷雾。“源儿,若是娘亲想让你登上皇位,你想坐么?”
夕源心中一咯噔,他甚至不敢去看娘娘的眼睛:“娘亲为何突然想让我坐皇位?您之前不是也说过,皇位是大哥哥的,我们无需争抢,大哥哥最后自会为我们安排居所么?”
“娘亲多想与你说,娘亲是为一己之私,娘亲是想得到太后那无上的权利。但是廿远,你大哥哥可能护不了我们,他很可能护不住啊!”淑嫔娘娘蹲在夕源面前,这是她第一次逼夕源,却是第无数次被人胁迫。
夕源万念俱灰,几乎是微笑着说出:“娘亲,那个人,还与您说了些什么?”
淑嫔娘娘终于抬起因为愧疚低下的头,她有些震惊。她明显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能够猜到这些,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知道那个人,她儿子好像比她想象的要聪明……很多很多。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包括她。
她直接将用药丸捻出的药粉拿出来,摊在手掌心,摊在夕源眼前:“离情霜。你服下它,那个人从此便不会再在暗中插手你的事了,他亲口承诺的。”
夕源双手捧起包着药粉的黄纸,沉默着倒入口中,药粉入口即化。那个人的承诺是多么的不可信,他的娘亲太天真了。
服下的瞬间,夕源体会到五脏六腑衰竭的感觉,全身的经脉仿佛要碎裂,他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却青筋暴起,还没来得及皱眉头,一股气从丹田直捅喉咙,粘稠的鲜血从嘴角涌出。
淑嫔娘娘吓得一动不敢动,直到门外的侍女推开门看到这一幕,直到皇帝站在门外,直到她被打入冷宫时,她还是一动不动。
夕源睡了整整一周,白杨的消息不算灵通,这时才知道。却也并不是小厮侍卫得来的八卦,而是正站在白杨卧房门前的黑袍带来的八卦。
白杨懒得看他一眼,开口便是吐槽:“你整日穿这件黑袍,也不见得多干净。如今穿这黑袍,温度尚可,入夏你可怎么办?岂不少了件能够装x的衣裳,你换过其它衣裳么?”
“我又不是只有这一件黑袍,我有四件。”
“呦,一季节一件。还挺讲究。”
“……我今日来不是与你讨论衣裳的事的,夕源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准确的说,你不救他,他根本醒不来。”
白杨苦笑:“只有我能救他?”
“对。”
“怎么救?人工呼吸还是舌吻?”
“……”黑袍无奈扭头,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白杨看他这般反应,冷哼着点点头,“肯定不似这般简单,毕竟你们又不是没嘴,我嘴上也没抹什么神仙药水。”
“只要你答应与我合作,做我背后的幕僚,我可以让我那些徒弟全部拜你为师。我也会给你可以治好夕源的解药。”
“哦。不答应。”
“……夕源最多再坚持半年,最多坚持到冬日红梅开。”
白杨用手掩着嘴,打个哈欠:“那你来的也太早些,怎么不等冬日红梅开再来?反正你现在让我做抉择,我肯定不答应。”
黑袍小鸡啄米式点点头,他明显也不想再跟白杨互聊下去:“可以,那我就冬日红梅开再来,顺你的意,如何?”
“甚……好!”话音刚落,黑袍直接消失,一刻不多呆。
白砚之在意境中嗓子都要吼哑了:“我看他病的不轻,黑牌之力完全探查不到书房着火的任何线索,分明就是他搞的鬼。我就说那黑子赢了没好事。可我不明白,他杀我爹做什么?莫非我爹妨碍住他的好事了?我更不明白的是,他的脸皮也忒厚了,杀了我爹之后来找你合作?还扬言要给你机会搭救夕源。他是在与你商量事情么?他就是在逼你,前有深渊,后有火海,左右夹着油锅,树上的藤条由他递出,不想死就选他。他就差把这话说出来了。实话实说,哪有这样追人的?这不是把你硬往别人身上推么?”
“诶诶诶诶,你等会儿,越说越怪了。”仔细琢磨一段时间,“却也不无道理。那说了这么多,你有什么法子没?”
“说实话,我想报仇。”
白杨还未开口,白砚之又下起棋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白棋落子,与黑棋势均力敌。“我白砚之在此立誓,倘若可以有一次机会,不论希望多么渺茫,哪怕要我豁出这条命,我也要为我爹报仇。杀了那个,真正害死我爹的真凶。”随即,白棋又落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