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雁沄愣愣抬眼,发现头顶挂着的不再是温暖的太阳,而是阴凉的月亮。
郁离又慌又急,她这前脚活蹦乱跳,后脚脸色发白摇摇欲坠,居然还能被自己养的鸟给欺负了。
她往她嘴里塞了颗精心丹,使劲摇晃她企图让丹药见效快一点。
雁沄被她大力摇晃得眼冒金星,脖子前后甩得咔咔响,登即把精心丹吐了出来。
郁离被吓到了:“怎么回事,这丹入口即化,还能吐出来?你别是不能消化了吧,来再吃一颗。”
说罢又往她嘴里塞两颗,结果刚入嘴没一会儿都吐了出来。
郁离倒抽一口凉气,杜鹃们为什么突然想吃她的血,补气静心的精心丹为什么无法服下,看不见颜色变得虚弱非常,难道跟苍檀被抓有关?
雁沄捂着心口大口喘气,企图把涌上来的恶心压下去,过了好一会,“你……你……”
郁离凑近耳朵:“我?我怎么了?我听着呢,师傅你说。”
雁沄咬牙切齿:“不过说你两句,你居然想借此谋杀我!”
郁离:“我不是我没有,你怎么了?”
雁沄翻了个白眼,使劲推开她,脚步沉稳地往小楼走去。
郁离被她大力推到,呆在地上望着她的背影,力气还挺大的,且脚步稳健,哪是病弱的人该有的样子。
她茫然了,难道真是她太紧张了?
她爬起来追上她:“我白天去不周山找苍檀,和他下了一盘棋,说了一些话。”
雁沄黑着脸眼神都懒得给她,似乎并不在意,直接打开院门走进去。
郁离接着道:“我们之间的谈话被其他仙人和仙主们知晓,聊天结束的时候,也是天兵来临的时候,他的龌龊心思被昭告,你很快就能摆脱他了。”
当她说道摆脱的时候,登时脚步一顿,很快就恢复原样继续前进,这时她们已经走到大门前,她准备拐进自己的卧房。
郁离长腿一拦,后背抵住房门,挡住她的去路。
正准备开口时,只见雁沄往旁边一侧,直接没入墙壁,穿了进去。
郁离没时间懊恼,迅速开门窜进去,生怕对方给房间设禁制把她关在门外。
结果一进来就傻了眼,头顶旋转着黄灿灿的金芙蓉,床下一片冰凌,冰晶冒着寒气只蔓延到以床为中心方圆半寸的距离,床褥上放着泛绿光的扶桑木。
屋里所有的瓶瓶罐罐被打碎,地上散落成堆的玻璃碎片,根本无从下脚。
雁沄从抽屉里拿出碧色绫玉蟾放在肩膀上,郁离看到它趴在她的后颈处抬不起头。
因金芙蓉散发的灵气补充,不说雁沄,连郁离都觉得好似坠入温柔乡,舒服得忍不住打哈欠。
她拍拍脸,清醒清醒:“你为什么不惊讶,你不是讨厌他吗?”
雁沄勾着头好似在等绫玉蟾吸食恶念,“你怎么确定你不是在做梦,我从来不记得他会下棋。”
郁离骇然:“不,我没有做梦,他就是会下,我因为纠结问问题,后面输的很难看,雨神给你送东西或许就是因为看到我发布出去的影像。”
雁沄笑了一声:“你在做梦吧。”
郁离皱眉:“你为什么这么肯定的否认,你又不知道谈话内容,我们说到最后,他还生了气,也正因此暴露,天兵才出动。”
“他现在被天兵看守,你不用怕再被监视。”
雁沄终于出现惊讶的神情,她下颚微微拉长,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不过又很快埋没下去,“你在做梦,他不会下棋,也不会跟你说这些,只是歪打正着罢了。”
郁离终于发现之前莫名的诡异从何而来,她在否定什么,是太相信自己,还是觉得她不自量力。
她试探道:“临走前,我遇到了师姑,她在我身上设了两层咒,一个保命,一个可以把听到看到的在任何我想想出现的地方出现。你身上的绫玉蟾就是她给你送的吧。”
雁沄没说话,似乎在思考,心情感觉并不是多好。
郁离:“扶摇上神说她举报了司命把他抓了起来,会把他和苍檀狼狈为奸的事会昭告全玉京。”
雁沄瞪她。
郁离:“他洞府门前有两盏灯笼,一紫一白,晓是那紫色代表着你,但今日过去的时候发现颜色似乎淡了,体型也比白灯笼小一点点,那灯笼跟你有关吗?”
雁沄:“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郁离知道她又想岔开话题,当没听到,继续道:“苍檀对我说的话半真半假,我无法分清。从头到尾他手里都盘着两块黑石,我能感觉出那不是石头,或许是——”
“是恶念。”她打断道,不再像刚才那样逃避和否定,而是振振有词。
金色芙蓉的光芒照耀着房间的各个角落,光线不暗,但她却看不到雁沄眼里的光泽。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发现,不管是之前在梦游峰还是在丘岛,身体和精神像是两个极点,身体永远是亢奋的,但眼神从始至终黯淡无光,身体拖着松弛又濒临崩溃的精神活着。
雁沄自嘲笑笑:“我让你不懂就问,听不到答案就去找,你做的很好,我也从来没想过你会在我身上刨根问底,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烦啊,烦死了。”
“怎么可能呢。”郁离顿了顿,缓声道:“您本就是我的启蒙老师,是您教会我一切,我又怎么会让您深陷囫囵呢。”
在雁沄没来之前,她从未不觉得现状有什么不好,觉得当个小小的竹妖,每日看看雪,聊聊天就已经很开心了,虽然她出现的时候很粗暴,但提醒她让她看到外界的缤纷色彩,已经是受益匪浅。
她没有觉得不愿意,更没有觉得她的闯入破坏她安宁的生活,也正是因为她的破坏,她才认识到,天地间除了冬,还有春秋夏。
雁沄:“我不是让你来问我,我也不需要你救,我现在很好,非常好,等待这十个月后去地府轮回的日子。”
郁离:“我搞不懂,你总是把我推开,是不想示弱还是觉得自己真的能处理这一切?你知道昙音和师姑怎么说你的命叶吗?”
雁沄不耐烦抿嘴,“狗嘴吐不出象牙,天天就知道咒我。”
郁离:“她说你养的分身会吞噬你取代你,你根本没有把握,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堕神燕尘的命叶没有后半段,你的命叶没有前半段,你是堕神的一部分。”
雁沄听前半部分没什么表情,听后半句却突然目露杀意:“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郁离咽了口口水,心下意识瑟缩一下,但表面云淡风轻:“堕魔的神无法存活,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苍檀说堕神的心骸碎成五瓣,其中一瓣就是你。”
“我不知道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假,但他既然对堕神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且还大言不惭说在救你,那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他当初放你出来——”
“闭嘴!”雁沄大声呵斥。
“什么堕神不堕神,和我有什么关系,别真的以为我是什么好好仙人,不敢杀你!”
她赤红着眼,表情愤怒,眼里却没有怒意,满是焦躁。
郁离垂下眼帘,看着满地碎片,金光映得玻璃闪闪发光,像似天上繁星,门窗半开着,窗边有杜鹃聚集,它们安安静静看她们吵架,除了屋外的几声杜鹃啼叫,只剩下穿堂而过的风声。
“师傅。”郁离小声,并未抬眼:“我在凡间生活七百年,知道杀是什么意思。”
“是切入皮肉割断血管的利刃,是受重击后凝结不散的血块,是钻进躯体吃空身体的寄生虫,是把植物根部斩断无法再生的锄头,是湮灭希望的话语。”
“或许苍檀并没有划破你的皮肤,没有重击你的身体,也没有削断你向上攀爬的根须,但他把你禁锢在不周山的日子里,让恶念这个寄生虫一遍又一遍敲打你坚硬的脊梁。”
这些话郁离知道她都明白,但她不想在口头承认。
她是堕神的一部分,但她不是堕神,她成了四不像,既不是别人,也不是自己,是一个替代品,试验品,一个不允许有自我的人偶。
雁沄的情绪飘忽不定,一会大起一会儿大落,像在暴雨中极其不稳定的海面,海水一股叠一股,不知道下一刻会翻出什么浪来。
她像是累了,把绫玉蟾取下来,随手放在桌子上,蟾蜍颜色有些暗沉,看起来蔫蔫的。
她走到床边拾起扶桑木,身上残留的恶念逐渐从她身上飘离,打开床下暗格,取出陨日瓶把恶念尽数收进去,随后盖紧瓶塞放进雾针包里,再丟回暗格里。
她没有避着她,郁离瞥到暗格下排列整齐的雾针包和置于床底的寒冰。
雁沄伸手,金芙蓉飞到她手里,她毫不犹豫扯下一片花瓣塞进嘴里,嚼了嚼吞下去,而后再扯下一片吃掉,反复如此,不消片刻,五千年才开一朵的金芙蓉被她尽数吞到肚里。
金芙蓉可以当法器也可以当补品,有丰富的灵力和极强的修复能力,她会吃掉郁离并不惊讶。
雁沄精神好了很多,情绪也稳定下来,看起来可以好好说话,她视若无睹的坐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床头柜上,侧头望向窗外,肩膀轻轻起伏,眼神黯淡无光,神色诡异。
“你不是想知道吗,趁我现在有时间,那把你想问的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