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分多址 第8章 （四）

“是大..！...”孟熙蓁望着眼前人的容貌却欲言又止，不自觉地将脸埋下，默默惊奇着。

“你哪个系的！动手动脚的信不信我去你系里告你？！”

“通信工程学院大三生，余夏，欢迎告发。” 余冬的眼神自始至终未曾落在那聒噪冒犯的大学生上，说罢转过身去朝着孟熙蓁一开始行进的方向继续前走，又稍稍捏扯了一下橙色的外套衣袖，孟熙蓁立即就心领神会地一同转身跟上了那串沉稳的步子。

“好！你等着！”一脸愤恨的陆明杰拽着项间的相机骂骂咧咧地往回走，又被地上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往前栽了栽，那狼狈的身形才隐没在小径的尽头。

这一幕却正好印在了偷偷回过头的孟熙蓁眼帘中，只浅浅抿唇一笑。

穿出了柳荫，走入了核心校区，又恰逢换课间隙，路上的学生一时间多了起来。余冬没有想太多，继续带携着孟熙蓁径直往前走，如同一抹冷厉的冬色突兀地横行在春季的树塘花池里，一边穿割着暖色调，一边无视着周围陆续投来的或惊羡或仰慕的目光。

“哇，好帅...”

“这个学长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没见过？会不会是转学来的学弟？”

“有可能有可能！诶？他旁边贴着的那个不是那通讯系姓孟的吗？她之前不是老是扎女生堆里玩的吗？没见过她和什么男生打过交道啊。”

“她不是来留学的吗？”

“我上次碰见她跟她聊过两句，人家此地话流利着呢！”

“我要是长她那样恨不得天天自拍天天vlog，怎么会缺男生追捧！”

“这会不会就是人家男朋友？”

“啊？不会吧？！”

“……”

“余夏先生，余夏先生...”孟熙蓁一边毫不费力地跟着余冬迅速的步伐，一边满是好奇地追问着他。

“我叫余冬。”

“等于的于，江东的东吗？”无比认真的眼神专注地锁定在余冬侧脸上，任凭速度快慢，身形起伏，脚路长短都坚定不移。

“剩余的余，冬天的冬。”

“收到。那，余冬先生，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呀？”

“差点忘了，这个是你的东西。”余冬边走边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张卡套被清洁过的学生卡，直接递给了旁边的孟熙蓁。

“是我的饭卡！！！！！”孟熙蓁快要喜极而泣的样子欲要吻上手里那张好不容易有些余温的学生证，脚下的步伐却没有掉链子，小小的个子依旧跟着余冬的身影跟得紧紧的。

“太谢谢你了余冬先生！我感觉我活过来了！我终于不用花冤枉钱了！多亏了你！！”

或许是冬天的缘故，天边那道柔长的飞机云久久不散。

“叫我余冬就好。”

“嗯，余冬你好，我叫孟熙蓁。”

“嗯，校卡上有标注。”

“太谢谢你了，还麻烦你特意往这边跑一趟...你是要赶着去上课吗？”

“不是。”

“那你要去哪儿？”

那雷厉风行的墨色脚步终于停宕下来，连带着一旁的緹色来了个急刹。

鸦雀无声。

“这是哪儿？”

“前面是农牧学院的牛场，你...你不是要来这里上课的吗？”

“…...”

孟熙蓁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叫打破了死寂，余冬的耳朵轻微地一激灵。

暖阳与长云之下，两道一高一低的身影，站在了大牧屋与农作物实验室前空旷的院地上。

“你肚子饿了吗？”

孟熙蓁莫名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请你吃饭吧，你带个路，随便挑个餐厅，食堂也行，什么都行，谢谢。”余冬微微欠身，礼貌地抬起了右手邀请孟熙蓁走在前面。

“要请客也理应是我请才对！余冬先生请跟着我，今天食堂人太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走！”

“劳驾了。”

蓝色帷幕下的两抹大不相同的颜色伴随着不知名的雀鸣鸟叫，又在一点一点往原来的方向褪回去。

“那时，我其实并不知道要如何称呼你。”

“你对我也是一无所知。”

“但我乐意给你介绍我自己。”

直到手机复古收音机广播软件里的代表着调幅与调频电台的黑色与橙色调试图标被手指拖回最左边，一切信号重新洗牌，然后将黑色的那点逐点逐点地往前，或是往右慢慢拖拽，心里默默期待着下一秒可以配对上某个正开始主持的中波广播振幅。

“嘀。”

紧随着随机信号下大雨一般的白噪音消失，一首英文歌的歌声从收音机里清晰传来----

“我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打动你...”

一个热线号码在手机屏幕里被拨通。

“哦？是我们的下一位听众。”电台里的歌声戛然而止，换成了主持人活跃的声音，“来，这里是五号电台，是国内首档主打讨论青少...哦？据我们亲爱的‘导播先生’踊跃表示，是我们的老朋友蔓莎同学，不知今晚又将再次莅临各位听众的耳畔为广大不眠之友带来什么样的精彩离奇故事呢？”

五号电台的主持人手边似乎在忙着其他的功课，收音机里隐隐约约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主持人你在忙吗？”

“主持人正在忙于准备为同学你排解学业忧愁与生活困惑呢，请不必顾虑，如常当我是一个正坐在你身旁倾听你诉说的老朋友就好。”

“我能只是与你聊聊天吗？”

“...”

收音机里的声音沉默了两秒，敲击键盘的声音再次续上，“当然，同学你想聊些什么？”

“唔...其实我也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又快要放暑假了，一眨眼明年就高三了...现在难得不用像平时那样在宿舍偷偷用手机听广播，就当是今晚陪我随便说些什么散散心吧...”

“....”

“不好意思，应该是我来开头的...唔，可是...有什么可以聊的呢？”少女的声线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唔...对了，主持人你帮过我这么多，这么聪明万能，我还没了解过你平日里是做什么的呢......”

“我是...一个设计师。”

北极星咖啡厅分店里的座位上，余冬正在有一眼没一眼地翻阅着手中板夹报告造型，复古艺术感拉满的菜单，一边不紧不慢地回答着孟熙蓁雀跃抛过来的各种好奇问题。

咖啡厅里的摆设与其文艺的名字几乎可以说是毫不相关----周围复古的磨砂玻璃书柜上贴满了各种暖色配色设计的纸张，纸张上似乎印着有所重复的统计图和各种拼接而成的航天实验室机械零件线图草稿，而四周的摆设与配饰的风格也与那一个瞩目的书柜大致相似，复古科研氛围与近未来格调满满绰绰之余，各种故弄玄虚的外露接线与操作仪插口缠绕接壤着卡座上的餐桌边缘，连通着地面红绿两色在反复闪烁的奇怪接口。

卡座被设计成了类似于上世纪电影中常见的飞船座位造型。

收银台旁边一架七十年代的纳格拉两轨立体声硬盘开盘录音机正在故弄玄虚地匀速旋转着上面的磁带硬盘，不知名的音乐声隐隐约约在咖啡厅的空气里弥漫着。

而咖啡厅角落里堆成一座山丘似的小电视机却以四十年前的显像管造型播放着这一秒的实时新闻报道，顾客往往只会在结完账临走前与那些个复古的各式躯壳笼统合个影，并不会去在意其实际作用着的内容。

“余冬你是设计师呀，好厉害，我今天还以为你还在读书呢....”孟熙蓁迫不及待地将手边的薄荷热可可一饮而尽，直到杯底顷刻间连粉渣都没能留下。“在我眼里，设计师就是最自由的职业，虽然从现实层面来说，无论做什么的都会有诸多限制，毕竟是打工人。但你不得不承认，设计师他的灵魂本质上依旧是自由的，只要他还在创作还在发明，也还想继续这样去创造新的东西，就算要他按图填色，一字不差，他的脑海里，心里，始终会有一个他笔下属于自己天马行空，独一无二的新世界的。 ”

只见她又自然而然接过服务员递来的一杯热可可，吹了几下，又要入口，“我说的对吧。”

“对。”余冬盖起菜单，放在桌面上，“可是我只是说我是一名设计师，我还没说我是设计什么的你就有了这一番高论，我很好奇，你也是有类似的职业规划吗？”

“唔！我以后也是想当一个手机或者电脑的软硬件开发者，发明那些城市里的，甚至世界上大家都能用到的好用的通信交流功能。”

“哦？为什么？蔓莎同学从小也很喜欢电子科技这些吗？还是说你是个喜欢逆向工程...或者说，你其实是个擅长拆解工艺产品然后了解其背后运作原理的小能手？”

“啊哈哈哈，没有啦，可能只是小时候看过不少身边的人经历过的一些不疾而终的相见，突如其来的告别...有些是生离死别，有些是没有下文，不了了之。我只是...单纯想人们的通讯科技可以再好一些，再快一些，甚至再便宜一些，这样...起码以后人们就不会再那么容易地在滞后，低效的通讯来往中弄丢对方了......”

“...”主持人的应答慢了半拍，“原来是这样。你的想法其实很浪漫啊...倒是听你说的，你以往似乎经历或见证过更多的坎坷和沉重的故事，可能碍于私隐你无法与我们大家分享，但我在此也衷心祝愿你，无论前路如何，你的过去已然为你浇筑好了一条清晰的道路，只要你愿意走，你就一定能够以你的脚步去亲身夯实你的梦想。祝你，明年乘风破浪，高考顺利，前程锦绣，梦想成真，还有...如愿以偿。”

“谢谢你，主持人，你也是，祝你之后读研顺利！”少女的声线再次尝试活跃此刻的广播气氛，“未来还远，不说这个了，聊点日常的吧！~主持人你平时喜欢吃什么呀？”

“青葡萄奶油派..."

"喝的呢？”

“...和柚子气泡水，对，要一个这个，谢谢。”余冬将手里的菜单交还给服务生，“你呢，你想要吃什么？”

“我还是喜欢吃铁板炭烧牛仔骨蚵仔煎，醋盐毛豆，还有青柠斑斓布丁配橙子软糖！”

“呃，被蔓莎同学说得一时有些饿了，也不知道收音机前的各位同学在这深夜诱惑之下，手头身边能不能点到如是的夜宵外卖呀~”

“好，就这些，谢谢~”孟熙蓁也交出了手里的菜单，“对了，我今天特别特别饿，不过上菜也不用急，快就行了，嘻嘻~”

收音机里传来熟悉的开门声响。

“怎么了？”主持人随着办公椅轮毂在地上短暂滑行的声响压低了音量，“你不是说论文不能写太急吗？这么快就写好了？！”

“谁说写完了，我刚写好个拟题...的前六个字，呸，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外面好几十条线接了过来，接线室快爆了，这该不会是来找咱的麻烦的吧？”

“怎么可能，谁会这么无聊半夜投诉？”

“那肯定是点不到外卖的呀！！”

收音机里另一把原先有些俏皮的声线越来越激动，音量压得越来越低，声线却也越来越尖。

“呃...哈哈哈哈，听众朋友们，让我们先进一段优美动听的音乐，主持人稍后回来，敬请原谅。”

不知为什么，听众仿佛能在收音机里听出五号电台主持人此时此刻心虚苦笑的汗颜模样。

麦克风的电流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又是开头那段未播完的熟悉的歌声响起----

“...于是我试图闯入，你心中的小空隙里。”

“然后，我看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