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谁?”
“我谁?”
“你是???”
“我是???嗯??”
“你是冬子!!?”
“对的老先生。”
“哎呦哇,你原来这么后生啊!哎呦,认半天,我还以为是哪个小伙子不嫌蹭老人味儿非要坐我旁边呢!哎呀呀,你胡子没了好,没了好!害我之前还老是问你那么多中年油腻问题!你还都有来有回的搞得我就真当正你是那些中心商业区的老油条了!”
“无妨的老先生,之前那都是些有趣的聊天内容,下次别问了就行了。”
“是是是,你之前都这样说的。这不,听你的,我现在都不看手机软件了,假新闻太多。”那老先生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又翻了翻手里举着的报纸,“喏,我现在又改回看报纸了。”
“‘江诗日报’?”余冬留意到了报纸上小字印刷着的报纸社名称,“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家报纸...”
“是吗?”
老先生在一旁继续阅读着新鲜的头条文章,又嫩嫩搓搓,仔细翻到报纸的下一页去,任由苍白的报纸过滤着上午的阳光,在金黄色的车厢里看得津津有味。
“喏,你看,又有专家预测说镜川最近可能又有地震,西南板块运动,咱第三神女的个子可能又得重新量了。”
余冬凑头过去略略看了看,又不以为然地回正身子,“嗯,自然现象,我们大多时候也无能为力。是灾是福,只能顺其自然,从容应变了。”
老先生点了点头,寸目不移报纸上的内容,又稍微倾斜,换了个好一些借光的角度,嘴中呢喃着----
“唔...《地震发生前的特殊天象》...地震云...”
“北极星咖啡厅周四全天六折优惠...”
“伊特诺海湾监狱又有人越狱...”
“都邮大海归新兴科技女青年创业家获得二零二三年度人物提名...”
“第二十七届全国大学生课外学术科技作品与设计概念竟赛即将在新一年拉开帷幕...回顾二三年度来自尚江大学通信工程学院夺冠学子的心路历程....”
“呼...”
余冬如常不知从何时开始走神涣散,眼睛聚焦在车窗外隧道的黑暗中,而身体无意识地随着车厢不时摇晃的频率左右摆动着。
“嘶...好冷呀。”汪行静将自己抱成一条扭扭面包与孟熙蓁在路上并肩走着,“别东张西望啦,要是掉在校区路上,肯定会有好心人捡到还给你的,放心吧啊。”
“真的吗?”
“咱学院的学子根据我长久以来的观察,那都是乖小孩,你又没有什么仇家,对人有点信心啊。”
“好吧。”
两人行至尚江大学本部食堂的玻璃大门前,汪行静连忙呵口暖气搓了搓外套口袋里取出来的双手。
孟熙蓁仍然闷闷不乐,冻得有些微微发红的手却似乎依旧温暖,一把拉开了食堂正门。
兴致高昂的阵阵蝉鸣声被身后缓缓掩上的食堂门扉隔绝,一股爱凑热闹的热风趁机从门缝偷偷钻了进来,却被那些个摇着头的黑色落地大风扇当头迎面吹了个魂飞魄散。
暑假还剩下两个星期就开始了,孟熙蓁独自一个人接了饭菜,挑了个熟面孔还算多的圆桌座位坐下。
还没与旁边的同学聊上几句,盘子里的菜也还没吃上几口,突然----
中间隔着一个座位的一个俊俏却不起眼的男生偷偷站到半起,却探过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饭席众人面前亲中了她的脸庞,然后猛地从座位上推离。
顿挫在清秀脸颊上的油腻吻痕赫然反起光来。
孟熙蓁愣在座位上还未反应过来,桌子摇晃着,一张翻倒的凳子旋着底四脚朝天,一众其他人,不论是同一席上有些瑟缩的,或是端着饭菜路过的,还是旁边几桌见闻动静的,统统瞠目结舌呆住了。
回过头只见那个男生在慌忙穿过食堂里的人群的时候踉踉跄跄又撞到了另一个同学还险些摔倒,但回抛表情有些顽皮的他依然是匆匆忙忙挤开阻滞,推开了大门落荒而逃了。
这就是青春。
这就是,在众人眼里混缠着慌张与悸动,羞涩与期待的,绵长隽永的夏日温度。
可是,在孟熙蓁眼里,她讨厌一切唯唯诺诺,遮遮掩掩,缺乏沟通却堂而皇之冠上个“大胆”的人与事物。
而“勇敢”与“大胆”两词此前在她心目中从未裂分为两种截然不同的训义,直到眼下这一刻。
孟熙蓁厌弃不勇敢却不排斥不勇敢,相比于评断他人不敢宣之于口的“豪言“,不敢身体力行的”“勇举”,她更多只是害怕自己不够勇敢,不够坚决,不够果断。
饱含勇气继续奔跑前行对孟熙蓁而言就是人生大部分的意义,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于是,慌张悸动,羞涩期待,夏日温存,这一切的一切,在孟熙蓁眼里只不过是 ----
完犊子前自欺欺人的余温。
汪行静将地面上那张被一旁两列长龙排队挤翻的餐椅扶起,“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都快排到门口去了。”
孟熙蓁踮起了脚又灵活地蹦了两下,好不容易视线才跨越人群,“好像今天有特别活动,来了一个有名的厨师在联动我们的食堂,前边正一点一点割牛肉呢。”
“真的吗?”汪行静也开始好奇起来一个劲地往前面左右瞄着,“欸,那正好,姐就请你吃这个,这算半个高级餐厅菜了。”
“唉都怪我...”孟熙蓁霎时间又低起了头,丧起了气来。
“这怎么能怪你呢?”
“真的不怪我吗?”余冬一脸认真却略显迫切地追问着对面车座的一名老妇人,“上次王阿姨您从临安回来转车拖着那么多行李...虽然我当时确实因为工作原因一时走不开没能及时帮您搬东西下车,但我眼睁睁的,心里真的过不去...实在很抱歉。”
“嗐,你的心意我知道的,都知道的~那是情分不是义务,怨天怨地也怨不着冬子你呀...”那老妇人边苦口婆心说着,边扶着拉着自己膝边不足五岁,正在专心读着小书本,步伐却随着地铁车厢晃动而徘徊不定的小孙儿。
老妇人叹了口气,将孙儿拉得近一些:
“要赖也赖我自己经常两边来回跑,我这孙子的爸妈忙着工作经常不在家,就把我从临安接过来了。我一边是舍不得我那些老乡里,一边也是想到乡下留着不少好东西拿到大城市来照样好用,就想着一次带一点过来...没曾想每次都给这些地勤和安检人员添了不少麻烦。唉...怪自己老了没力气却反倒越贪了...”
余冬微微摇了摇头:“您也是为家里人着想,谁都有迫切想要生活变得更好的时候,大家都会理解的。”
“嗐,哪敢多求呢,冬子你能理解我已经很开心很知足了。何况上次是包里装着家传酸菜的瓶子裂了,里面的腌水漏了出来,味道有些大,大家不想来帮把手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您始终一把年纪了,味道不味道的,看着您那么费力却没帮忙,我还是挺惭愧的。”
地铁又停一站。
“哎呦冬子你误会了,真不怪你~~!我说的没力气是指我没法儿同时搬两袋了,一袋一袋搬我再长十年都不是问题。我可没你想的那么老,是你小瞧阿姨了哦。”
“不敢小瞧。”余冬笑了笑。
“你不小瞧我,反倒是我以前‘大瞧’你了呢,刮了胡子好眉好貌的。听阿姨一句劝,那胡子不好看咱以后别留了,啊。”
“好,听您的。”
“你看,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迂腐吧,现在年轻人工作为重,我是十分理解的,但还是得多注意注意身体和外形管理,覅忘了生活知道伐?”老妇人头头是道的样子,活泼地模仿着尚江官话的口音。
“嗯?啊,谢谢您的忠告,我会注意的。”
那老妇人又轻轻抚了抚膝间小孙子的头,逗一逗他,“说来还得多亏了你呢,是我该说谢谢才对。”
“多亏我?”
“这小家伙以往一上地铁一见人少就总是闲不住脚周围跑来跑去上蹿下跳的,抓着他他又大哭大闹,但自从你上次用棍儿糖哄过他之后他就彻底老实了,现在每次搭地铁都安安静静的,可太叫我省心了。”
“啊?...真的吗?”
“当然,我还想问你那个糖果是哪里买的呢,我也去买些,他在家不听话的时候就给他吃,看能不能也让他少些闹腾。”
“您是说这个?”余冬从大衣内袋里取出来一支外形看起来十分潦草廉价但能依稀看得出是叶子形状的绿色透明扁身棒棒糖。
“对对,就是这个。这在哪儿买的?”
“这个...可能在这里买不到。”余冬轻轻转动着手里的棒棒糖,若有所思,“这是我之前特意托人从很远的地方寄过来的。”
“这莫不是特别贵重吧?”
“没有,这个很便宜,只不过,它是薄荷味的。”
“啊,原来是凉的棍儿糖,也是新鲜听说...”
“嗯,估计是那边没有几个孩子会喜欢吃这种口味的棒棒糖,所以生产这款糖果的商家前些年也已经停产这个了。”余冬手中拧动的动作停了下来,“我小时候挺喜欢吃,现在...就当是在帮人家清库存,上班有时候拿来提提神。”说着,将手里棒棒糖递给对面的老妇人,“这个给您,您也尝尝。”
老妇人迟疑地接过那支棒棒糖,“谢谢你呀,冬子。”
余冬又迅速探前一下身,轻快利落间带点小玩味,将不知什么时候掏出的另一根棒棒糖“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正背对着自己的小男孩身上敞开的迷你工装小口袋中,再原样坐了回去。
“没事,我还有不少,您想要的话,下次我给您多带点。”
“没有没有,我也不好意思要你忍痛割爱呀,既然我已经知道是薄荷的奇效...”只见老妇人又轻轻拍了拍小孙子的肩膀,再偷偷朝余冬挤了个俏皮得像是三十年前的眼色,“那超市里的选择不多了去了,嘻呀,就不麻烦你了~”
“那好吧,也祝您好运。”
“诶?不过...说来也新奇...”老妇人好奇地打量着余冬,“平日里总是见你在地铁上对着电脑忙到头也不抬的,怎么今天不见你工作,还这么难得有闲情跟我这个老太婆在这儿聊天?是放假了吗?”
“不是,是临时有些事。”
“啥事儿?大事儿?!相亲呐?!”只见那老妇人顿时坐直腰骨,语气乖张却压低声线,凑上前去,“嗐,就当我八卦,到底啥事儿要你这大忙人班都不上的?**不问!”
“呃...”余冬见面前那老太太夸张的身势,身体不由自主往后仰了仰,“无妨,不是什么大事,我等一下在尚江大学下车。昨天在地铁站捡到一名大学生的学生证,需要去处理一下,还给丢失者。”
“啊...原来如此,不愧是冬子你,总是这么乐于助人。不过...学生证一般不都挂脖子上吗,这都可以弄丢,这年头还有这么大头鬼的大学生吗?”
“她...应该不是那种‘大头鬼’的人...吧...”
如果有任何感到疑惑的地方,欢迎随时向作者提出质问,多谢。----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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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