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分多址 第5章 （一）

“二十七年以来，我一直在尝试，去相信，去依赖...”

清晨时分，逼仄而又潮湿的浴室窗外透过一旁晾满了一夜未干的衣服，洒进来几滤混缠着朝阳气息的淡蓝色朦光。

少女站在一面满是水渍的镜子前面，轻轻用大头梳细心地一梳又一梳理顺自己自初中一年级开学留到如今的长发，又再用手指捋了一捋。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拿起昨晚从母亲那里借来的二手理发剪，小心翼翼地对照着镜子，用手摸索着与自己感官捕捉全然相反的头发位置，顺着自己的发梢将剪刀架到了差不多耳垂的高度，咬着牙一剪狠狠地剪了下去----

糙硬而又尖锐的断发，

蘸着古龙香水味的白色泡沫，零零散散地被男子手里的剃须刀一下又一下敲在了洗手盆里，然后被正上方短暂冲下来的水喉水抹去了痕迹。

“我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如是凫风莫逆，而有些人只是萍水相逢。”

一缕缕乌黑柔软的断发并没有像预期那般在空中立时飘然绽放，而后纷纷扬扬地落到地上，模仿一出刚唱完的，尚有余音的，哀丽的绣衫川剧。

少女将手中的一束束断发整齐地放在洗手盆边缘的塑料袋里。一束又一束，直到镜中人拍了拍衣肩，以一副有些陌生的短发模样在笑着与自己打招呼。

“然后，我与你相遇...”

而埋在厚毛巾里的脸庞缓缓升起，直到整张面容清晰映照在眼前，直到镜中人也罕见地做出了有些不敢置信的表情---- 不敢相信，自己之前居然是个老了十岁的人。

“你好，孟熙蓁。”

“你好，余冬。”

《时分多址》

“今天是你上高中的第一天，你出门前得来拜一拜。”

“哦，好...”

“书包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昨晚就装好了。”

“行李呢？还有其他需要的日用品吗？妈再给你拣两样。”

“不用啦，我箱子都快装不下了。” 孟熙蓁在一个临时放置出来的老旧相框前虔诚地双掌合十，躬身拜了三拜，朝着相框里的人像悄悄挥了挥手，一个转身利落地背上书包，一脚轻松地将行李箱倾斜过来，往门口走去。

“好啦，妈，我去上学啦，你在家别太挂念我，我会打电话回来的，有机会我偷偷跑回来看看你也行，反正也不远。”

“诶！蓁蓁你要不要再带些早餐路上吃？妈这里还有不少呢，给你再装些？”

“不用啦，我不想吃这么饱...好啦，走啦！”

身后的防盗门被孟熙蓁轻轻阖上，紧接着的那个转身看起来十分沉重，但与一般情况下少年离家，刚出乡里几步后回过头来的黯然神伤相反----

孟熙蓁原地雀跃地跳起，迈着轻快的舞姿，胡拉着行李箱左斜右扭，咕噜咕噜，蛇形一般地往小区巷口外走去了。

她知道，前方正有全新的生活在等着自己，她不必再犹豫什么，途中就算有苦涩，就算有辛酸，向前跑就绝对没有错。

“嗯，有些私人事务，我想请半天假...”

余冬边系着衬衫的纽扣边一板一眼答复着办公桌上开着免提的手机。

“好的，人事部这就帮您登记。”

“谢谢。”

“...”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是什么私人事务？”

手机里的声线突然听起来有一些不同。

“不关你的事。”余冬的声线也顿时低沉下来。

“什么不关我的事，余冬，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快说！是什么事，一五一十的！”

电话对面那把熟悉的声线仿佛一口咬住了余冬，字字都是不问出个究竟就决不罢休的语气。

“江经理，既然是私人事务，我想我并没有义务要让你知情。”

“余总监，虽然你请假本来就没有必要跟咱们报备，我们本来也打算罢就事后再问的了，但可惜你又自投罗网，这不得了解了解嘛，人事部小姐姐的手现在我可按着呢，你要是不说，她输什么进去我可不敢保证的。”

“呃...整天好的不学…”余冬将领带仔细系好，对着镜子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告诉你也无妨...”

“快说快说，到底有什么搞怪。”电话对面好奇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满是迫不及待。

“我得去一趟尚江大，昨天在地铁站捡着一个大学生的校卡了，得去处理一下。”

“啊~...原来是这样...尚江大学你没什么仇家在那里吧？”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没有没有，去吧去吧，我不打扰你做好事了，小组这边的琐碎我会帮你留意的，项目的进度和几个实验的报告我争取尽快整理好晚上再准时发给你，你放心去就行了。”

“好，谢谢。”

“不用，你自己多注意，这边挂了。”

“好。”

勾宸尚江分工作室的人事部工作人员汗颜地看着半坐在办公桌上若有所思的江楷，趁其不备将座机电话抱了回去。

“给他请一天。”

“啊？可是余总监他说...”

“听我的，之后要是他找你的麻烦，尽管跟他说是我干的就行。”江楷胸有成竹地说道。

“可是...”

“求求啦~”江楷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撒娇样子，也不顾对面的人起了一身可以抠出来的鸡皮疙瘩。

“呃...好吧...江经理。”

“谢啦~”

江楷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衣摆，回头几步加以一个帅气的转身绕过玻璃隔墙，再朝人事部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比了耍酷的手势就径直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了。

“我的迟到女王，你找着你的饭卡了吗？”

“还没呢~”

“我的姑奶奶啊，你说你平时上课迟到就算了，今天没课，你怎么连吃饭都能硬生生拖到迟到的...”

汪行静靠在宿舍门框上一副身怀软骨死不断气的样子，“我快饿死了，要不还是我请你算了，姐有的是钱...”

“不行~~！再说，你哪来那么多钱？”

“这样，你以后再请我喝咖啡就行了。走吧走吧...”汪行静说着就要抓上还埋头在宿舍捋起袖子东翻西找的孟熙蓁的手臂。

“哎呦！”在碰到的一霎，孟熙蓁皮肤上“武装”着的静电将汪行静的手掌狠狠斥退。“嘶...”

汪行静这才定神过来看到原来孟熙蓁早已是一副物理意义上“炸毛”的样子，全身仿佛充满电场的她甚至还在心无旁骛锲而不舍地在各朵冒起的火花之间忙乱着。

“怎么会这样...昨天回到学校吃饭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落在宿舍忘带出门，结果回来之后没看见在桌上床上我还特意又回教室找过了，甚至连地铁站的工作人员都问过了，都说没见到有...”

“会不会是被人偷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上个月丢完手机，现在又丢校卡...”孟熙蓁说着说着卷起了嘴来，满是不忿与委屈，顶着凌乱的头发，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要不...咱们去校务处补办一张？”

“补办一张要一百五，我不要...”

“多大的事，姐借给你呗。”汪行静有的没的沿路收拾一下周围的杂乱，凑近略显失落的孟熙蓁身侧抱了她一下，轻轻用手指替她梳理着头发。

“静姐...”孟熙蓁委屈地望着汪行静的眼睛，“我不想麻烦你，你纹身店那里最近生意也不是很好，而且你周末兼职送外卖那么辛苦一天跑几十趟才赚的一点钱不得留着付店租嘛。”

“唉，要不是合伙人跑路了我哪至于落到这般田地。”汪行静又俏皮地捏了捏孟熙蓁“汗润”的脸蛋，“不过，吃个餐厅也不算什么奢侈事，这点钱对姐来说还是洒洒水的~”

“不要。”孟熙蓁像韧皮倔强的小孩一样扭过脸去。

“可你也不能这么一直饿着啊。这样吧，咱回学校吃食堂，价格廉美，童叟无欺，公平公正，怎么样，跑不了了吧？”

孟熙蓁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出了声来。

“哎呀，走吧，我都快饿死了。”汪行静说罢一个抱公主的架势就要将座位上的孟熙蓁抱了个半起。

“欸欸欸！！！救命啊！” 孟熙蓁挣扎着连忙站了起来。“我自己走，我自己走，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这才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