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七月二十五日,晴夜
晚上十时零一分
“你看,我就说有吧~”耳机听筒里少女的声音如期传来,“我赢了!主持人你愿赌服输!”
“嗯,愿赌服输!”
“一个月哦!每晚都得像今晚这样把开场白念得认真专业哦!”
“哦?有新的听众来电准备接入。”
“呀,那我先不打扰主持人你啦,拜拜!”
“再见。”余冬按下挂断按钮,“好的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有请我们今晚的下一位嘉宾!”对窗口里的冯嘉荻的大略方位比了一下手势,又按了一下接通按钮,“同学你好!感谢你今晚热心的首次来电,第五号电台全体为你充电,日后这里每晚都是你可以随时倾诉和放松心灵的第二个家哦!不知今晚同学你有什么奇妙经历可以与我们广大的听众朋友们分享呢?”
“…...”
二零一七年,七月三十日,晴夜
晚上十一时零四分
“哦,谢谢!也祝同学你好梦哦!”收音机里传来主持人掀起金属杯盖喝水的声音,“好的,让我们接听下一位同学的来电!”
“主持人晚上好。”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着招呼。
“哦?是我们的可爱的老朋友。”
“是头号粉丝~”
“哈哈,好好,报告各位听众朋友!五号电台头号粉丝现已登舰!”主持人模仿着更为专业的通报语气,却又学着活泼起来,“不知今晚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呢?~”
“呵呵呵...”收音机里少女清脆的笑声清晰起来,“主持人你最近怎么样啊?我快烦死了,还有好多暑假作业...”
“哦?太遗憾了。不过,同学加油!世上没有写不完的作业,只有发不完的作业!我们大家也都在与你同行!为你打气!...唔...主持人是没有暑假作业啦,但是,在这里也不怕偷偷与我亲爱的朋友们说一下----主持人即将要去参加一个比赛了,目前正在准备中哦。”
“真的吗?好厉害...那我预先祝你旗开得胜!”
“谢谢同学。”
“不过,比赛当日的晚上可能会因为主持人个人行程原因晚一些开台,还请各位原谅。唔...那不知我们的‘头号粉丝’介不介意呢?”
“我等你。”
二零一七年,八月五日,晴夜
晚上十一时三十七分
主播室里灯火通明,窗户敞开,不时几缕晚风温柔吹入。
“Hello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你们还在吗?我回来了。”主持人故作神秘地压低声线对话筒说道。
一个可见磨蚀的绿色按钮被熟练按下。
“欢迎回来,主持人。”少女略带疲惫却依旧饱含活力的声音如一传出。
“谢谢。”
“主持人你吃过晚饭了吗?”
“嗯,与朋友刚才出去吃了吃,当庆祝庆祝,现在他们已经回去了。”
“听起来是个好消息呢。”
“还好啦,起码没给别人丢人。”
夜里的蟋蟀声犹外清晰,就连山林间不时传来的蛙鸣与猫头鹰的咕叫都在这一刻成全着惬意,无比的悦耳。
主持人从主播室的窗口看了出去--外面兀自是一片再熟悉不过的漆黑,远处的霓虹灯被树影过滤成黯淡的色彩,城市里不甘入眠的灯光微微溶解在如水般清亮的晴朗夜空上。
“呵哈...呜...那主持人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恭喜你哦!”
“谢谢你。真的...” 主持人声音中的恬然与不知何时被掺杂了几丝郑重。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是真的替你感到高兴...只可惜没能到现场去为你打气...有时间跟我们大家讲一讲你的比赛过程呗~我想一定很精彩...呵呜...”
“一定。”
“那你早点休息哦,我先睡啦~”
“嗯,睡吧,晚安。”
“晚安~”少女喃喃呼呼的声音戛然而止。
余冬转过身,靠在座椅的靠背上,继续仰望着深邃的夜空,眺望着一场美梦的终点。
盖好被子,那依然,必然,将是个美梦。
二零一七年,八月十六日,晴夜
晚上十时十二分
“...哈哈哈,是不是很搞笑!”
“呼...确实,我相信坐在收音机前的大家都跟主持人一样,笑得有些胃抽筋了吧。”
“呜...可是我要开学了...”
“同学大可不必忧伤,因为大家都要开学了,要忧伤你可能得先等咱听众大伙儿忧伤完,毕竟前面还有我们昨天就已经开学的同学们,现在排队等哭二十二号的已经排到高利亚去了呢。”
“哈哈哈...”
“不论何时何地,五号电台都会在这里等着你,等着你们...”
二零一七年,八月二十一日,晴夜
晚上十二时十一分
“对了,同学,认识你这么久了,还没了解过该怎么称呼你呢?大家一直以来都称呼你为‘头号粉丝’,时日久了似乎也不太礼貌。毕竟你真的为我们五号电台带来了很高的热度,我们由衷感谢你的支持和喜爱。所以,同学,我该怎么正式称呼你?昵称,代号,化名,什么都可以。”
“叫我蔓莎吧。”
“谢谢你,蔓莎同学。”
二零一七年,九月三十日,晴夜
“我回来啦~”
“欢迎回来,蔓莎同学。”
听筒里传来急迫且密集吞咽的动静,“今天可累死我啦,主持人我跟你说......”
二零一七年,十月十四日,晴夜
“Joyeuse fête de la mi-automne!”
“哦?黏糊糊的,听起来像是高利亚语哦。”
“嗯!主持人,意思是...中秋节快乐!”
“追月节快乐,蔓莎同学。”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雪夜
“СРождеством Христовым!”
主持人停下手边的书写,“嗯?”
“圣诞快乐!”
“呵,好拗口的圣诞快乐...S...怎么读来着?再说一遍我听一下?圣诞快乐!蔓莎同学...教教我呗~”
二零一八年,一月一日,雪夜
十二时零零分
“Frohes Neues Jahr!”
“这回我知道。”主持人瞄了一眼墙面上的挂钟,窗外远处正有绚烂的烟火升起,“新年快乐!”
“嘻嘻...”
“我猜,是条顿语,对不对!”
“对~~是条炖鱼~~”
“哈哈...”
二零一八年,冬末,打春
“老师你帮我听听看对最近那个新闻的看法,我想之后写进作文里...”
“请讲。”
“...”
“唔!非常独到的见解!”
“主持人先生你看我下次再遇到他这样说对不对。”
“你说说看。”
“.…..”
“哇,十分毒辣却又不失辩证性的言论!”
“主持人你帮我再排练一下呗~”
“...”
“……”
“请收音机前诸位听众与我一同鼓掌,真是十分精彩的一段演讲!同学你已万事俱备,只需对自己有信心即可,祝你明日的演讲取得成功!”
“主持人,我今天被班主任骂惨了,我差点哭了出来,但是我忍住了。”
“你很强大。”
“强大?”听筒中的声音略带颤抖。
“唔,虽然我很想安慰你,蔓莎同学,但我还是要说,为除了必须要宣泄释放的感伤以外的一切情绪而哭泣,都是不值得的。受到委屈,如果是自己的不是,那就咬紧牙关检讨自己,直至做到没有差错为止,如果不是,那就拾起砸中你的石头,扔回去。不为哭而哭,是没有用的。”
“不为哭而哭?”
“嗯。哭泣是所有的情绪抒发方式里最特别的。高兴你可以捂住嘴巴咬腮帮子憋住笑声,愤怒你可以深呼吸甚至一棍子把自己敲晕。可唯独悲伤痛苦,它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失控,真正来临的时候你哪怕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阻止自己泪腺的分泌,你骗不了自己的眼泪,眼泪也不会替你骗自己。换言之,前两种情绪生理尚可在互搏中战胜心理,唯独哭这回事,睡觉做梦你都能掉眼泪,心理不仅吊打,而是能把你的生理当木偶戏玩弄的。”
“我知道了……‘为哭而哭’反而是生理对心理的借力打力,蓄势绝地反击。唔…原来,不开心时顺水推舟反而是正确的。痛是逆流,委屈是逆流,受欺是逆流,不争也是逆流,所以,不为哭的哭,我该让生理直接正面硬刚回去!”
“你做到了。你很强大。”
“谢谢,主持人。”
“...”
“主持人老师!也祝我明天排球赛旗开马到!”
“...”
“主持人,我是另一支排球队的!你也帮我毒奶一口我们队明天一败如水好不好?就靠你了~!”
“......”
“主持人...你能不能帮我...替我在这里跟他...表...转达我的表白...我还想给他点一首歌,可不可以...?”
“当然没问题。”
“...谢谢你主持人!”
“...同学,如果你也正在收听我们的电台节目的话,刚才那位同学鼓起勇气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对你表示了爱意哦。接下来,将为大家送上一段今天的勇敢表白者为心中恋慕之人点播的歌曲,希望收音机前的各位也能感受到这份甜甜的爱意,无论是爱与被爱,你们都一样勇敢哦~”
“...”
二零一八年,初春
“谨慎哦,听众同学们,爱慕之意,不是迷眼,而是你的眼睛可以长在对方身上。”
“缠绵莫久,如镜如雾。”
“切勿为他人行一条谪仙之路,爱他人的前提是先爱自己,除非你们当神仙当累了,可话说回来,你们无罪无罚,人家神仙下凡历劫都会挑户好人家投胎呢。”
“主持人,谢谢你教会了我这么多。以后,无论我们还在不在这里聊天…我去到了哪里,我都会一直记得怎样去爱的,爱自己,爱生活。你也要,好不好?”
“缱绻且长,如新如故。”
“哈哈,我赢了!“
“电影不错,看过的就当是大家一起追过芳炉盛世那末班电车了。这福我先暖为敬吧,像同学你说的,无牵无挂也好,无依无靠也好,只管做个勇敢的人!”
“嗯,不辜负你们的期望,尽量。”
“我在,一直在。”
“嗯,我在呢!“
”……”
“……听到的同志朋友们全都不许说出来哦~”
阒然满是期待与激动。
“咳!愿赌服输,请摘下耳机十秒哦。”
“好~”电台主持人缓缓拉下了头上的播音耳机。
偷偷地,
捂上了双耳,合起了双眼。
“主持人?”
收音机里无人应答。
“主持人,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见面。我一定会穿一条最好看的裙子来见你~”
“……”
挂断与接入的提示音先后响起。
“欢迎我们今晚最后一位听众同学,晚上好!“
”您好,我能点一首歌给……给您吗?“
”哦?没问题,同学你想点哪一首呢?”收音机里主持人的声音多了几分诧愕,有些顿滞。
“Mumford&Sons的《Woman》,就这首。”听筒中的青春话音直接利落。
“好的~我的荣幸……不知今晚我能帮到同学你什么呢?”
“…”
透净的窗扉被慢慢阖上,窗外的冷空气与白色的反光再一次被隔绝开来。
“一个从一开始觉得连自己都帮不了自己的人,到最后变成一个清楚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去变得更好的人。温暖人心的故事来到这里,也该要结束了。”
“...”
“每一步都是不可或缺,每一场聊天都有其意义。他坚持住了,他做到了,他信守赌约了,从那个暑假开始,每天晚上就算再忙再有险阻,他都会去一次广播电台那里...当然,更多时候是他直接就在那小破楼过夜了,毕竟每晚睡之前都可以有说有笑的,做梦也甜呀,对吧~”
“...”
“最后?唔...他暑假赢了的那场学术竞赛直接帮他锁定了他们系里的保研名额。对你没听错,他真的夺下了保研名额,那个本来所有人都以为没有悬念的保研名额归他了,而. 且. 是. 直博的一个免试名额!我是不清楚他在那之前的三年里到底有没有放水,反正他们大四那年他火力全开,一个都没放过!”
“……”
“唔,我记得同届优秀学生林澍毕业以后也出国去世界顶尖名校读研了。不依也终于会饶了,也算是各有各的好归宿吧,反正当时还得继续熬的我是羡慕他们羡慕得要死...不过,正如那位小可爱说的,走过了那么长的路的他最终凭自己成为可以影响别人的人,不必非要依靠什么才有意义...所以,我在这里,衷心地替他说一声谢谢。”
窗外邻近的一面楼墙上,厚重的白雪因室内开启暖气所排出的,几不可见的袅袅蒸烟而变得阵脚不稳,不一会,连带着尘埃自积坐已久的古老窗楣上轰然崩泄。
街道上传来一声沉闷。
“你问第五号电台为什么要叫第五号电台?唔...说来,我也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选这名字,但或许......”
彩蛋:原定二零一八年初春时,电台背景一直悄悄播放着的曲目即为Mumford&Sons的《Woman》。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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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