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度守恒 第23章 N-愿爱

“嗡嗡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伏野用手拍了拍不小心蹭了些泥点上去的袖口，重新起身站了起来，摸出手机瞥了一眼。

【“rain”通过搜索手机号添加您为微信好友，并备注信息：沈雨上 是否通过该好友申请？】

伏野很轻地压了下眉头，点了绿色的接受按键。

【您已成功添加“沈雨上”为您的微信好友。】

伏野看着聊天那一栏突然多出来的陌生头像，陷入了沉思。

几分钟后，伏野看着依旧一片空白的对话框，开始犹豫该以什么方式来打破此刻两人之间的静默。

伏野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重逢之后他们已经见过两次面，现在反倒变得扭捏，矫情极了。

犹豫了半天都没能发出那句“你好”之后，伏野选择破罐子破摔，翻开跟施黎的聊天记录，找了个他经常发的表情包胡乱扔了出去。

是只白色小猫，吐着舌头，看着有些滑稽，然后替他问了句好。

沈雨上：？

伏野深吸了一口气，发了三个字出去：“手滑了。”

沈雨上也没多想，盯着那表情包看了两眼之后，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去，忙音消失，他张了张嘴，话间带着笑：“刚找施黎要的表情包？一看就不是你的风格。”

电话那边的背景音有些杂乱，听着像是在公司。

“……”伏野突然就被逗笑了，他沿着来时的石板路开始下山，偶尔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被耀星花笼罩着的两块黑色墓碑，“是么，那在我们沈大设计师的眼里，我应该是什么风格？”

伏野顿了下，接着说：“野狗么。”

沈雨上撩了撩眼皮，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手指轻轻按在面前被擦的透亮的玻璃上，“以前高中说过的玩笑话罢了，你这人，怎么还记仇。”

“……”伏野依旧在笑，语气听上去轻飘飘地挨不着地，“放心，没当真。”

“所以你刚刚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沈雨上揉了揉手腕，目不转睛地俯视着这座城市，“你好像不在家？”

声音听上去有些空旷，是在哪里。又或者说，是在陪谁。

沈雨上的手忽然垂了下来：“你在哪？”

“找我有事？”

“有。”沈雨上说，“你在哪。”

伏野仰了仰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墓园呆了将近四个小时。

天色渐暗，从高山上看过去，二经最热闹的那条长街路灯已经提前开了，再过半个小时就是二经的夜了。

伏野笑了笑回过神，抬手揉了揉眼尾，接着说：“我在郊区的墓园，你要来么？”

沈雨上向来胆小，怕黑怕鬼这事伏野从高中的时候就知道，有时候他们两个人在外面吃完饭很晚才回学校，路过没有灯的地方，伏野就会故意吓他，然后看沈雨上两只手抱着头往自己身上扑，伏野又笑着拍拍他的后背，跟哄小孩似的。

只是不知道过去这么多年，沈雨上还怕么。

他害怕的时候，身边陪着的又是谁。

伏野不愿去想，他摸着衣兜找烟，才发现出门太急，除了手机和施黎家的打火机，什么都没带出来。

电话那头的人突然不说话了，伏野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手机的打火机，眼睁睁看着蓝色的火焰升腾，湮灭，再升腾，又湮灭。

重复了好几次之后，伏野大概觉得沈雨上不会回答了。他笑了一声，准备随便找个玩笑话挂掉电话。

这样，大家都能体面一点。

“要不就算了吧，太晚了还是──”

心跳好像突然停了半拍，沈雨上迟滞地抬了抬手，最后轻轻地攥紧。在伏野开口说话之前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来。”

说完，挂断电话转身从椅子靠背上拎着自己的薄外套推开了门。

“嘟……嘟……嘟……”

语音被挂断的提示音响了三声。

伏野愣在原地没动，右手无力地坠了下去。刚刚……没听错的话，沈雨上说的是“来”……

来？

来做什么？天都快要黑了啊，来这种地方他不怕么……

是一个人来么……

靠，他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伏野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皱在一起的眉头好像再也舒展不开似的。

明明说好不回头的，可现在怎么一切都没能按照他预料的轨迹运转。

伏野深呼吸了两三下，最后大步跨着台阶下了山。

他走得很急，带起来的风把路边的野菊花吹得晃了好几下。

到墓园门口的时候正巧碰到张叔洗完水果出来，他往嘴里塞了块西瓜，看了一眼伏野。

“小野？这么晚才下来啊……”张叔把手里端着装了西瓜的碗递了过去，“刚切的西瓜，来几块不。”

伏野的心思不在这里，随便塞了两块到嘴里，就开始盯着远处的路口看。

“等人呢？”张叔慢吞吞地把西瓜放到窗台，站在伏野旁边跟他一起等。“以前也没见你等过谁呐。新交的女朋友？”

“不是。”伏野低着头思考，过去了好半天都没想好该怎么答，只好用沉默敷衍过去。

老头子却意味深长地看着伏野大笑了两声，然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进房子前丢下这么一句话。他说：“如果真喜欢，下次记得带去给你爸妈他们也看看。”

伏野有些无奈，点头说了个好。

沈雨上开车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伏野双手插兜站在路灯下，黑漆漆的一团影子缩在他脚下，着实可怜。

“伏野！”

伏野眯了眯眼睛，看着一辆黑色跑车停在自己跟前。沈雨上降下副驾驶的车窗，低了低头冲路灯下的人招了招手。“上来吧。”

“啊。”伏野随便应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又回过头冲墓园的门卫室大声喊了一句，“张叔，朋友来接，我先走了，下次有空再来看你。”

张叔没答，只是透过窗户朝他摆了摆手。

上车系好安全带，见沈雨上是自己一个人来，伏野下意识松了口气，神色悠然地靠在了靠背上。“刚刚电话里其实我是开玩笑的，没想着真让你来这地方。”

“是么。”沈雨上微微一笑，眼睛盯着前面不远处的红灯倒计时，然后松了松油门。车速降下来，窗外的风声也骤然变小，他故作轻松地偏过头看了一眼伏野，“我以为你都不会跟我开玩笑的。”

伏野知道自己并不是开玩笑，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希望沈雨上过来这里，但很快这个念头被他压了下去。

伏野偏过头，转移开了话题：“找我什么事？”

“先看看这个。”沈雨上没回头，只是把右手边的白色文件丢到了伏野手上，然后继续认真开车。

伏野低头看着手机多出来的文件，盯着封面的几个黑字看了半天，才翻到下一页。

这是一份拟好的合同，里面列出来的条例十分清晰。

“你的试镜通过了，恭喜。”

伏野没说话，翻页的手停了下来。

沈雨上以为他是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恭喜你成为CR工作室第一个特聘模特，往后CR所有上新的男款样衣，都会是你的尺码。合同是我亲自拟的，你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需要修改的地方，总之，我们工作室会尽量满足你所有的需求。”

伏野笑了笑，把手里这份合同放在了旁边。沈雨上认真的模样印在他眼里，很长时间都挥之不去，以前是，现在还是。他侧着身子看了一眼旁边的人，随后轻笑了一声，“今天难得周末，我们就不谈工作了吧。”

“好……”沈雨上小声答了一句。

路灯的光透过梧桐树的间隙投在他们身上，又因为车速太快，斑驳凌乱的光影一闪而过之后再迎来新的。

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下来了，沈雨上把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几度，问道：“冷么，用不用关掉。”

“不用，开着就行。”

“你袖口那边沾了点泥……给。”沈雨上抽了张纸巾过来，又问道：“去墓园是看什么人吗？”

“我爸妈。”伏野脱口而出。

沈雨上突然踩了一脚刹车，车子急停在路中间，好在这条路平时过往的车辆并不多，除了人行道上几个路人被吓了一跳，各个都往他们这边看。

伏野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平静，而这份平静似乎会传染，很快，沈雨上吸了口气恢复如常，右手重新握着方向盘，点了点油门，恰好赶上了下一个绿灯。

“你还好……”吗。

“还好。”伏野笑着打断了他，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一句。话语之间又很是轻松，似乎完全没被刚刚发生的任何事情所干扰，“如果只是因为工作的话，你完全可以明天周一再通知我，用不着这么晚还开车来郊区接我。说吧，你是单纯想见我还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猜……应该是第二种。”

再一次被看穿。

沈雨上没意料到伏野会突然转移话题，他愣了几秒，重新开口。“去‘last night’，卡维尔，还有几个工作室的员工都在那。”

last night是家规模不小的酒吧，就开在二经最繁华热闹的市中心。

伏野降了一半车窗下来，伸手去触碰从他指缝里掠过的夏夜疾风，他偏过头，看着路边缠满霓虹灯的树，不停地倒退，倒退。

沈雨上原本的计划是他来找伏野签合同，结束之后正好再带他去last night认识未来要在一起工作的同事。只不过现在……伏野并没有当下就签了这份合同，所以沈雨上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介绍他。

“我记得你以前都不去酒吧的。”伏野闭了闭眼。

“你也说了是以前了，人总会变的。”沈雨上屏住呼吸，像干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一样，心跳声快要从胸口撞了出来，“其实现在也不常去，今天是卡维尔生日，跟同事一起出来庆祝，等会就回家。”

“咕──”

沈雨上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过生日啊──”伏野缓缓睁开眼，右手把玩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再亮，最后彻底被他掌心覆盖住了。“我没记错的话，那家酒吧旁边就有一家甜品店，我等下过去买个现成的蛋糕吧。毕竟未来老板的生日，空着手去太难看了。”

“好。”沈雨上说。

“那现在坐在我左手边……未来的另一个老板。”伏野轻轻抬了下眼皮，“伸个手吧。”

沈雨上有些茫然地摊开右手，抬着胳膊往旁边靠近了些。

两秒之后，他的手心里多了四五块小熊饼干。跟七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从画室出来伏野往他手里塞的饼干一模一样。

“你……”沈雨上微微眯了眨眼睛，把突然多出来的饼干轻轻握在手里。他的身体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束缚，无法动弹，后腰挺得很直。“你怎么……你什么时候买的。”

“谁知道呢。”伏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笑意在嘴角晕开，“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昨天……记不清了。”

Broken into……

Torn apart……

Worlds colliding……

车上正播放的这首英文歌是沈雨上最喜欢的那首。

“闯入……支离破碎……世界互相碰撞……”他张了张嘴，很小声地念着，“脏水把我洗干净，你永远与我分离。”

这歌听着有些压抑，伏野忍不住拿出手机开始翻看一些无聊的新闻八卦，从某明星被爆出轨，到某设计师灵感抄袭，最后到未来几天二经的天气预报……直到这首歌结束自动跳转到下一首的时候，伏野听到了一段弹的磕磕绊绊的钢琴曲，然后被沈雨上快速的切换到了别的歌。

“刚刚那个，是我邻居家的小孩弹的……”沈雨上张了张嘴，下意识解释道，“以前压力大的时候会偶尔失眠，就喜欢听一些钢琴曲。”

“哦……不过听起来弹得确实不怎么样。”伏野面无表情道，“学了多久？”

“差不多一两个月吧。”沈雨上想都没想，胡乱丢了一句出来。

“是么。”伏野抬着胳膊撑了撑自己的下巴，手指微微弯曲，蹭着自己的下嘴唇，忍不住感叹：“现在的小孩挺厉害的，比我当年强太多了。”

说完，伏野开始凭借记忆去哼唱《反方向的钟》的主旋律，哼到一半突然扭头轻轻一瞥，“我唱的比刚才那段钢琴曲更好听一些，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