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在将军府养伤,”沈锐意外极了,“母后去将军府找的你?”
当日他在大明殿见完沈亦君后,和卓进庆承溪一起走出宫门,送走二人之后,就又回到宫中去找萧柔,不巧萧柔外出不在,没想到竟然是去了将军府找冉玉。
“啊哈哈哈,”冉玉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殿下这是转性了,最近怎么老问我问题,不自个儿闷头想了?”
说完冉玉还打趣地拍拍沈锐的肩膀以示调侃,看见沈锐的眼神后,他觉得自己这么说彷佛是在找死。
于是清清嗓子老实交代,“萧贵人猜到我住在宫外不会老实喝药,特地前来叮嘱药不可断,我表明自己不愿意,她劝说无果,只好拿身份压我要我听令行事,我……我便把心中猜疑说给她听,她听着伤心,就让我自己决定,如若出了问题后果自负。”
“然后呢?”沈锐问。
“然后我便没再喝药了,”冉玉说,“然后平日里无甚差别,刚才打了一架我才觉着,这身子确实有点虚。”
“知道了。”沈锐终于把手松开。
冉玉立马退开一丈远,摸摸已经红得发烫的耳廓,一边揉一边小心问道:“殿下没生气吧?”
“没有,”沈锐面无表情往码头方向走去,“回宫吧,天快黑了。”
河面又是爆炸又是火烧的,动静闹得太大,官府派的人已经到了事发地,沈锐和冉玉避开他们,从树林里往回绕。
这林子和二人来时路过的是同一片,走到码头时河道上火灭了,船收了,官兵们也撤退了,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好在那两匹马还在,沈锐和冉玉于是上马原路返回。
路过先前“遭打劫”的路口,那些难民模样的人依旧原封不动地死在那里,无人问津。
“成何体统,”冉玉“啧”了一声,“挖个坑埋了吧。”
冉玉于是在靠近路边的树下找了个差不多的地方,就地挖起土来,“殿下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处理完。”
沈锐下了马,一手握着剑,抱着胳膊靠在树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冉玉蹲在地上挖坑。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把剑放下,朝冉玉走过去。
“殿下若是不想等了,不如先……”冉玉回头看他,“是我花眼了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见沈锐把衣摆往后一掀,将一具尸体从路中央往这边挪。
“你是瞎了眼,太阳早下山了。”沈锐白了他一眼。
冉玉目光跟着沈锐,看着他把尸体挪到土坑旁,又看着他过去挪下一具。
沈锐正弯腰抓起两个尸首的衣领,被冉玉两束如炬的目光烧得有些耐不住,于是停下动作抬头看他,“看够了没,有这么稀奇?”
“何止是稀奇,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冉玉开心地说,“俗话说近朱者赤,殿下是终于被我染红了?”
沈锐心想这说得什么屁话,一转念才意识到,按照原先,冉玉做这种多此一举的好人好事时,自己只会冷眼旁观,至于他在他的影响下变得多管闲事,那是以后的事了。
想到这里,他表情有些飘忽,身子直了直,衣摆下滑碰到两个尸体,于是把手一撒,拍拍衣裳。
“殿下,你这身衣裳可没比人家的干净。”冉玉一边笑他穷讲究,一边丢下手里的土跑过去,“我和你一起搬!”
把尸首全部放进坑里,清点一下竟然有二三十人,冉玉把那名腰背佝偻的少年,连同他手里攥着的钱袋最后放入坑里,封土掩埋。
完工之后拍拍手,夜色浓郁起来,实在不能再耽搁了,二人就着夜色策马返程。
夜间回潮,土地都是湿的,马蹄踏在湿润的泥土上发出闷闷的“嗒嗒”响,虽然已是深秋,林子里没有风,也没有刷刷落下的树叶,冉玉心里高兴,好像还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安心过。
行至城门时,冉玉忽然听见有人叫,一看原来是上午出门时被拦在城外的那名女子。
“姑娘还在这儿啊?”冉玉惊了,心说这姑娘也真是轴得慌,一整天了,城门进不去,人也不走,就在这门口干耗着。
冉玉说:“今早……”
“你还敢提?”女子把他拉下马,叉着腰说道,“我就是为了今早的事等着你来算帐的!”
冉玉愣在原地,没想到对方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仔细想想自己好像没做什么得罪人的事,于是求助似的看向沈锐。
没想到沈锐竟然稳稳当当地骑在马背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在一旁看戏。
冉玉只好回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那女子。
“不记得了?”女子看起来十分来气,撸起袖子说,“我来替你回忆回忆,你说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这话可是你说的?”
“啊……是吧。”冉玉想了想,完全不记得说过这话。
“你认就好,既然如此,还不赶紧道歉?”女子说道。
“道歉?道哪门子歉?”冉玉一脸懵圈。
“两门子!”女子气得不轻,“一为你说我是手无缚鸡的姑娘,二为你将手无缚鸡和姑娘无端捆绑在一起,手无缚鸡怎么了,姑娘家怎么了?你歧视谁呢?”
冉玉被她噼里啪啦说得一愣一愣,“姑娘误会,我没这个意思。”
“就算没这个意思,话到底也是你说的,你的话中伤别人是事实,难道一句没这意思就想了了吗?”女子不依不饶。
“我如何中伤你了?”冉玉觉得她简直是在胡搅蛮在强说理。
“那好,”女子愤然道,“如果我说你手无缚鸡,你乐意吗?”
“我乐意啊。”冉玉认真想了想,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不乐意的,“我乐意得很,你现在就可以说,麻烦你赶紧说,不说我浑身难受。”
“你!”女子气急败坏,拽住冉玉的衣袖,“你来跟我打一架!”
“莫名其妙!”冉玉一把扯下她的手,发觉这女子力气还真不小,“姑娘别是失心疯了,有病还请尽早就医,就你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都是治安隐患,我看这城门你也别想进了,去别的地界祸害别人去吧。”
女子一听更是气得冒烟,“你敢不敢跟我打一架!若是不敢,那就给姑娘磕三个响头道歉,否则这事别想翻篇!”
“姑娘适可而止,”沈锐策马过去,“要不是看你……”
“你是谁?”女子打断他,“当自己是个判官吗,做这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给谁看?”
“这位姑娘,”冉玉叫住她,“看你衣着得体,说话做事怎么如此没教养,没见过哪家姑娘像你这么难缠,想打是吧,来,今日我就让你亲身体会体会什么叫手无缚鸡之力!”
“阿冉。”沈锐叫住冉玉,隐约看见城门另一边有个人影靠近,于是下了马。
庆承溪大步流星往城外走,沈锐和冉玉迟迟未归,他担心出岔子,所以出城来碰碰。
挨近城门时庆承溪越走越慢,不禁弯下腰仔细打量城门外几人,看清之后“哎呀”一声赶紧跑过去。
“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给弄成这样?”庆承溪急道,才注意还有外人在,于是又对冉玉说,“阿冉,你怎么和一个姑娘家在这里拉拉扯扯?”
“姑娘家怎么了!”那女子转移炮火瞪着他。
庆承溪登时愣住,不知道是被问懵,还是被女子来势汹汹的气势吓到,老老实实回答道:“姑娘家……大男人……搁城门口你拉我扯的,影响多不好。”
女子目光忽然往旁边晃了晃,挠挠脖子,装作不经意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已经入夜,城外没有旁的行人,在场的除了他们,就是守城士兵。
她看了看守城士兵,之前卫兵和她冲突时表情还挺生动的,此刻却都绷着脸看起来毫无情绪。
不知道那一张张板着的脸后是不是藏着满眼戏谑,天色太暗,即便伴着火光她也看不清。
庆承溪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招来卫兵把沈锐和冉玉的马牵走,推着二人入城,走远几步后小声说道:“南国宾客早就到了,你们再不回来,我都打算去寻尸了。”
“寻尸就靠你一个人?”冉玉呛他,“你的兵呢?出来接应也不舍得带上,万一真出事难道就指望你一人撑场子。”
“我是想带来着,”庆承溪说,“可没得带,先有烟柳巷,后有明日重阳盛宴,陛下说兵都调走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的可供差遣。”
冉玉捶了他一拳,“尽瞎扯,舍不得带兵就直说,还没有多的可供差遣……殿下你听听这话,是不是有点荒唐。”
他拿胳膊肘顶了顶沈锐。
冉玉和庆承溪你一言我一语地挟着沈锐入城,走到城门中时,庆承溪忽然回过头,“姑娘怎么不走,是在等人吗?我看你等的人应是路上耽搁,赶不及今日入城了,马上城门就要关闭,你不如先进来,明日白天再来?”
“我……我凭证丢了。”那女子吞吞吐吐地说,全然没了先前的伶牙俐齿。
女子解释说,自己原本是和家人一起来的,她嫌大伙乘马车走得太慢,于是就自己先跑一步,没想到丢了进城的凭证。
庆承溪于是做主把人领进城,理由很简单,毫无逻辑可言,原话是“是这么娇小的姑娘,想必不会骗人”,还问她身上有没有盘缠,可有足够银两住店,周到得就差把对方送进客栈安顿到底。
“你小心下回碰着她要你道歉。”冉玉说。
“我做好事呢,道哪门子歉?”庆承溪不明所以。
“两门子。”冉玉比了个“二”的手势,“一为你说她是娇小的姑娘,二位你把娇小和姑娘捆绑在一起,你搞歧视,你中伤人家。”
“她就是身材娇小啊,”庆承溪说,“娇小不用来形容姑娘,难不成用来形容大男人吗,这才是中伤吧。”
说完,他小声品了品:“娇小的阿冉……娇小的太子殿下……”
“咳。”沈锐感到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冉玉没细想,只觉得他反驳得很有道理,后悔自己之前没发挥好,若是能够套上他这番理论,想必就不会输嘴仗了。
他拍拍庆承溪的肩膀,“我刚就随口一说,你可千万别再碰上她,我瞧那姑娘对你有意思,在你面前浑然换了一副面孔。啧,你可千万别跟她有什么瓜葛,日后若是讨个这样的媳妇回家,我可就再不敢跟你做兄弟了。”
“快别开我玩笑,”庆承溪是个不禁说的,没两句就脸红,“你二人平安无事就好,城外遭遇改日再聊,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面圣。”
庆承溪看向沈锐,“明日各国宾客都会去,陛下点名告诫你我不准迟到。”
“我又不是你,何时见我在正事上迟到过。”沈锐难得怼他一句。
结果,二人还真双双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