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动京城 第14章 金雪饺

天冷过几日，又放晴，热意更比前几日更浓，所售的热乎汤饮又更换为冰凉清爽的果饮。

鲜藕上市，江记随之推出新菜——藕盒、糖浆糯米藕、珍珠藕圆、藕粉羹、银耳莲子羹、莲子酥……

由菜品、至茶水点心，都有藕的身影。

对此，江弥杉如此道：“尝得便是应季的鲜意。”

这日夜，江记已打烊，李定卓仍面色平静地走入店，一眼望去，江弥杉捏着签子，小口咬下其上红润润的西瓜，面前，还有一碟瓜，瓜上插着一根不知为谁准备的签子。

盖着发上的帽子取了，一条长辫子垂在身背后，额前、耳畔略有几分杂乱的发垂散，清闲自然。

听见脚步声，江弥杉抬眸望去，捏着签子起身：“大人请坐。”

李定卓坐下，瞧眼瓜，又瞧吃瓜的人。

江弥杉：“大人不若先吃点甜的垫垫胃，我吃完这块瓜就去做吃食。”

李定卓听得两声大人，到不自在，蹙眉道：“我未穿锦衣卫袍服，无需称大人。”

江弥杉改口极快：“公子稍待片刻。”含着瓜转身就进厨房。

比起陪李定卓坐着，她更宁愿待在厨房，舍瓜而逃。

午间就有人转告今夜指挥使会来，因而江弥杉特意留了藕丁虾仁饺、再做个厚蛋烧，用高汤补热汤，凑齐两菜一汤。

毕竟，今夜李定卓要试辣，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只求他能醒着吃饱饭，安全回到镇抚司。

江弥杉一口咬下所有的瓜，咔呲咔呲嚼，拿下存放的一盘细如柳叶的白胖饺子，热锅烧油。

她手在过上感触温度，估摸着温度适宜，她将饺子逐一放入锅内煎制。

她背对着，未留意厨房门边，原本应该在吃瓜的人，这会儿正站着，静默注视着她背后的麻花辫。

滋滋声响了一会儿，柳叶胖饺的底渐渐爬上淡色的金黄，江弥杉搅弄匀以淀粉调配的芡汁，沿着锅，缓缓倒入，响声更大，她拿起一旁的木盖，严严实实底挡住即将上升的水蒸气。

接着，又打了两个鸡蛋，搅打均匀，撒入稍许糖，另起一小锅，做厚蛋烧。

一层蛋液平流与锅面，咕嘟咕嘟冒起热泡，江弥杉由中搅打片刻，用筷子捏起蛋皮，叠成长条，反复几次过后，金黄的蛋皮堆叠成长块。

江弥杉用筷子压了压，蓬软的蛋身嫩嫩回弹，她盛起蛋块，放至案板上切去不规整的两端，其余切断，成薄厚均等的小块，放进白瓷盘。

彼时，煎饺的锅散出缕缕香意，江弥杉走去打开盖子。

水汽的蒸腾下，淡黄的饺皮水润润地软软贴着内里的肉馅儿，隐隐约约地可见红白相间的虾仁、青绿的菜粒与淡色的藕丁。

锅底布着一层金色花底，花底连姐饺皮，似乎只需轻轻一戳，就会裂开，色相上就已十分诱人。

撒上黑芝麻，江弥杉迅速调好蘸料，一碟用酱油、醋、花椒、姜蒜与葱花调制的咸味蘸水，另配一碟飘着白芝麻的辣油。

另一碟是江弥杉想了许久的番茄酱。

番茄上市后，江弥杉便买了许多，一部分熬成酸甜清新的番茄酱，将来做炸物、饼等菜品是都能用上。

尤其是到冬季，这抹酸甜的意味，更是难求。

摆齐菜，江弥杉转过身，正正对上门口人还来不及收走的不那么冷寒的目光。

对方明显更坦然，并未就此挪开目光，而是看她走过，才抬步去餐桌。

坐下，李定卓目光落在那碟红彤彤的酱料之上，一向平静的面容难得露出诧异的神色。

即便微弱，江弥杉还是迅速捕捉到了，她笑着解释：“这一碟里装着的酱并非辣酱，而是用红茄团熬制的酱，口味酸甜清新，果味浓厚，别有一翻风味。”

李定卓缓了口气，低低嗯了一声。

他拿过筷子，沿着金边戳下，咔呲咔呲的脆响声中，夹起一个翻过。

底部酥脆，但其上的饺子又如蒸的那般皮投润软，为蘸任何酱料，送入口中。

看上去偏薄的饺皮，入口却是厚实，口感劲道不稀，才刚刚咬破一个小口，馅里的鲜香汁水似铆足劲，只等破口的一刻，迫不及待地涌出。

鲜香中，猪肉的醇香、海鲜的鲜甜、菜蔬的清甜和谐地融汇于一体，清爽且美味，一刹那，像是将人带至风轻日暖的春日，在舌尖绽出最怡人的清新。

当触及软香弹嫩的馅料，轻轻咬开鲜意满满的肉馅时，肉馅似乎都在齿间弹了几下肉香随热汁而来，小粒的莴苣清脆，虾仁鲜甜，叫人难以抗拒。

李定卓细细品尝完，又满意地咬下另一口。

待他吃完一个，江弥杉才道：“此饺名为金雪饺，今日刚推出，公子觉着如何？”

如果觉着好吃，就放弃蘸辣油吧！

李定卓似还在回味，轻点两下头，又望向江弥杉：“加辣油吧。”

江弥杉：“……”

江弥杉牵唇笑：“还是循序渐进，先从闻味开始吧。”

李定卓眯起风眼，露出几分试探：“你就这么怕我出什么事？”

江弥杉：“是为大人的身体着想。”

李定卓眼底浮上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转变心意：“那便先闻。”

说罢，他伸出骨骼分明，纸骨修长尖细的手端起小碟，手上经络凸起，手上紫筋在滑白的肌肤衬托下更加清晰明目。

江弥杉不由多看了几眼。

他端着小碟送入鼻下，先时憋着气，片刻后才放松下来，在辣味涌进鼻息时，只觉一阵胃涌，就要将他掀翻在地。

人未倒，江弥杉已经快步到他身后，抢过碟，以防他磕到脑袋。

江弥杉道：“还是不要勉强了吧……”

感觉，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不能吃辣的问题了，而是心理上出现的病症，但她只是个厨子，也不会心理医生的疗法啊。

李定卓摇头，他不信，他迈不出去这道坎。

周王已经削爵入狱，安阳属地内，其手下大小官员，都尽数革职查办，流放凌迟，每一个曾经参与的人，都有了恶果。

父母仇已报，为什么，他还是如此受困。

看他坐稳了，江弥杉又走至前处，斟酌片刻，试探着问：“公子此症，是自幼便有吗？”

李定卓无言良久，：“你先坐下。”

江弥杉更觉此事不简单，坐至对面，等待李定卓开口。

“不是自幼，是……一件事端引起的。”

事情如她所料，万宜是毒，那李定卓就是应急反应，应该是受过某种极端的刺激后，正好有辣味，于是在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导致于之后无法食辣、闻辣，否则身体就会应激反应。

江弥杉蹙眉：“大人想迈过这道坎？”

心事被看破，李定卓还是保持着冷静，眸子扫过去，问：“你为何不问我是何事端？”

江弥杉眉头松开，微笑道：“我并不窥探他人**的爱好，也无撕开人伤疤的的兴趣。”

李定卓低低一声笑，心池泛起微，反问：“我若想迈过去，该如何呢？”

执业心理医生第一回，江弥杉思索片刻后，问：“大人闻到或尝到辣味时，最厉害的反应是何？”

李定卓：“从前会晕倒，当下只是呕吐、心慌。”

“大人对辣椒，可有温馨一些的记忆？”

“……有，我娘做得解辣汤，但无用。”

“……”

解辣汤，江弥杉想了几种搭配，：“是那几味食材制作的？”

“鸡蛋、土豆、菘菜。”

“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一试。”

李定卓若有所思地，淡淡道：“我娘还唱歌谣。”

江弥杉挑起眉：“……”

执业心理医生第一回，惨遭滑铁卢。

沉默之中，两道目光凝聚一点之间，交缠住蹿过的凉风。

李定卓先挪开视线，若无其事看一眼鸡蛋，又去夹饺子。

江弥杉眼眸左右滑了滑，在帮与不帮之中纠结。

不帮是情理之中，但碍于前几晚说过得话，当下还吃不得辣呢，江弥杉选择了前者。

没办法，话都说出去了，帮人帮到底吧。

江弥杉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大人可还记得调子……”

李定卓咬下饺子咔嚓一声，抬眸望向对面。

片刻后，江弥杉清清嗓子，手抓着衣摆，站起身，走至李定卓身后，垂眸道：“先试一次。”

李定卓磨蹭起指腹，蹭的指腹发热，嗯了一声，去端辣碟。

轻似柔云，温若春日，与母亲的完全不同，别样的歌调，却似轻风一般拂过，带着几分温煦抚过耳廓，又似羽毛一般，轻轻滑痒耳朵。

李定卓听得心咚咚作响，心池更是前所未有地荡漾出波纹，已是他无法忽视的，他端碟凑近。

那抹风似乎将辣意吹淡，将适才翻腾的海浪抚平……

江弥杉凑近悄悄观察着，一则是为了及时抢走碗碟，二则是为了保证李定卓的身体安全。

成效似乎不错，李定卓的颜色并不难耐，有一瞬间，江弥杉觉着李定卓在唬骗她。

看来，是心里医生执业滑铁卢之后又有路可爬了……

正当李定卓打算一品辣油时，江弥杉哼着歌，果断出手。

李定卓转过身遇上一面笑脸。

“还有饺子呢。”

“……”

江弥杉：“大人，循序渐进，循序渐进。”

李定卓伸手：“还我吧。”

江弥杉轻轻放至其大掌上，双手相触的刻，李定卓只觉烫。

吃完饺子与鸡蛋，油辣碟都未动一下，只是闻起来不再那么刺鼻。

又试了一两回，排除是特殊情况的可能，江弥杉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

江弥杉：“嗯，待我得空煮解辣汤，大人在试味吧。”

李定卓点头，目中有了几分波动，望着江弥杉，：“有劳江姑娘。”

江弥杉笑起：“如此，加收些钱，不过分吧？”

既做厨子，又做大夫，不加收点辛苦费怎么能行！

李定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