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的黑衣身影如雾飘渺,薄如蝉翼的铁扇粘着血渍,在月光的映射下反出诡异的流光。任周遭狂风掠去周围碎石,那身影依然屹立不倒,与邪为伍,仿佛就是为黑暗而生。
而一旁的年轻男子,面对横在眼前堆起的尸堆,瞳孔里映出老弱妇孺被虐杀的死状,身体本能地颤抖起来,克制不住地恶心反胃,站不稳地扶住后面的假山。
“师弟,你赶尽杀绝,不留余地,武林中人岂会容你?容得下兰宗门?”
立于假山顶上,少年低哼一声,微微颔首,居高临下地瞥过脚下的尸堆,开始用帕子擦拭自己的铁扇,以一种近乎蔑视而冷漠的目光睨向他,“兰师兄,血债血偿,我不过是诛杀周宗门余孽,置喙之人,皆可杀!”
“师弟……”
话音未落,少年已跃至他身旁,手刀劈过他颈侧,单手揽过,在他昏去前,凉薄出语,“兰师兄,我封锁你的经脉,就是让你好好修身养性,看来你还是太累了,回屋去好好休息吧。”
月光在下一刻消隐,风卷残云而过,幻化成燃烧的火焰,模糊的画面里浓烟滚滚,唯有中箭跪地的少年,和蹲在面前的男子。
“你曾说过自己始终一人,那这最后一程,便让我陪你一起走吧。”
烟尘迷眼,狂风卷起火焰将二人裹起,窒息的痛楚伴随意识飘散戛然而止,混沌的梦境一下被血幕染红……
画面太过清晰,揪着人心口疼得抽搐,昭云初猛然睁眼坐了起来,惊惧地瞪大了眼睛,看到眼前一片昏暗。
停栖树上的夜莺发出断断续续的低鸣,昭云初从屋檐上坐起,抬头望着满空星,感受到周围一片静谧和安宁,才咽了咽喉咙。
梦到前世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昭云初抹去脸上的冷汗,长吐一口气,低头探了探兰卿晚住的房间。
也不知道兰师兄消气了没有,明明这一世他已经手下留情,没有杀了那些地头蛇,只是废去双腿让他们不能继续作恶,怎么还不能接受呢?
长叹一口气,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哄人,昭云初瞟向远方的山林,还是先去采药吧,免得药铺里又是一团乱!
迎着夜风,昭云初停至山间寻到一块草药地,放下箩筐,卷起袖口,手握镰刀,就打算俯身下去割。
“大晚上不休息,在这儿采药?”
缥缈空灵的女声入耳,昭云初心中一惊,回头看去,一片野丛里,孤松倒挂,绿衣随风拂过,女子倚树而息,仿若仙人临世一般。
月雁秋!
倚坐树上,瞧昭云初呆愣着,她懒懒收回目光,“才多久没见,连喊人都不会了?”
“怎么会!”
昭云初连忙扔下出头,三步并两步地赶到她面前,“前辈,我等了你好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和你一样,躲周宗门的人去了。”
“为什么?”
月雁秋瞥了他一眼,翻身轻跃,缓缓落回树下,“周延峰和胡焰冲死了,有人推测是我干的,我可不得躲着?”
说罢,月雁秋翻了个白眼,慢慢往树上靠,磨了磨后槽牙,想了这么久还是想不出头绪,“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怎么好端端地就赖我了?把一口那么大的锅扣我头上!”
呃……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昭云初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想就这个话题再继续聊,立马转了个话题,“那前辈不妨就待这儿吧,正好可以授我避魔清心法!”
“正要说这事!”
经他一提醒,月雁秋想起自己此行目的,于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朝昭云初站得笔直。
“这是做什么?”
“拜师啊!”
她大老远赶过来,不就是要抓紧把徒弟收了嘛!
“你不拜师,我怎么传你避魔清心法?”
“现在?”昭云初往周围看了看,不确定地问,“在这儿?”
“不然呢?”
……
这一整日药铺里很安静,甚至有些无聊,倒不是没病人上门,而是昭云初不在,兰卿晚又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思恍惚,连喊他动筷子吃晚饭都没反应过来。
洪掌柜想要缓和一下气氛,随口道:“小连,你炒的菜味道真不怎么样,还得多请教请教昭兄弟啊!”
“是是是,他炒得好吃。”伙计接到他的暗示,忙点了点头,凑到兰卿晚跟前,“公子,昭兄弟什么时候回来啊?”
两人一唱一和的,兰卿晚听到他们提及昭云初,手里的碗险些没拿稳,刚拾起的筷子又放下了,默默起身,“不知道。”
掌柜看他坐到一旁去磨药,心情一直这么低落也不是个事儿,犹豫再三,还是打算劝一劝,“要我说昭兄弟的做法,过是过了些,但道理没错,那些地头蛇霸道惯了,不是打一顿就能一了百了的。”
见兰卿晚不反驳,掌柜给了伙计一个眼神,两人对了对眼,接着伙计帮腔,“是啊,公子,你就看在他日日帮忙照看药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让他回来吧?”
“前些日子病人闹事,也是昭兄弟给解决的,这次去找地头蛇他们,也是担心他们将来报复,毕竟公子你还有内伤,不能事事周全。”
洪掌柜说着好话,想起往年发生过的事,不由地摇头,“从前那帮人找一些米粮店老板的麻烦,也有不肯给的,当夜就被烧了铺子。”
伙计跟着点头,寻思还有什么可以说的,眼尖地瞅见门边一箩筐的草药,连忙指了指,“他还送东西过来呢!”
听了这许多,直到伙计提到草药,兰卿晚磨药的动作一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份量还不少,可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何时送来的?”
“天刚亮就送来了。”伙计瞧他终于有了反应,又补充了句,“说是睡不着,连夜采的,我瞧着眼睛都黑了一圈呢!”
“连夜采了什么?”
门外突来的询问,引得几人陆续转身,目光聚拢一处。
摇扇的男子迈过门槛,随手等摘下遮阳的斗笠,露出系着一块白布的清秀面容,对人轻唤,“师弟,你在此养病,叫我好找!”
见惯了他穿锦衣华服,今日着一身淡青色短装出现,如此低调,明显是为了掩人耳目。
“瞻师兄?”
手中的草药脱落散开,兰卿晚也顾不上收拾,紧着步子来到门前,不知发生了何事,“大师兄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师弟放心,我在府中装病,通过密道快马加鞭赶来的。大师兄正在府里替我掩护,瞒个三四日不成问题。”
顾瞻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往外扫了一圈,从容地带着人往里走去,“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掌柜,劳烦你守在外面。”
候在边上的洪掌柜闻言,明白地躬身一礼,“是。”
伙计在屋内点起一缕檀香后退去,顾瞻目光落在未动的棋盘上,轻轻落下一子,不禁感叹,“近来诸事变动,父亲过世,都无心和大师兄好好地下盘棋了。”
提起顾涵,兰卿晚脸色微沉,奉上一杯清茶,“瞻师兄请节哀。”
“周宗主格外关切,连丧事操办都要一一过问。”顾瞻轻旋茶盖,原本平和的眼中渗出似有若无的寒意,低声自嘲一句,“我自然是要节哀。”
而后饮上一口茶,将眼底的情绪散于热气之中,视线落在坐于一旁的人,“师弟,我父亲委托于你的那块药石,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自当继承顾师叔的遗志,死守药石。”
听到兰卿晚坦言,没有丝毫犹豫,顾瞻明显一怔,目光锁在他脸上,似乎在探究什么,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大师兄想让我再劝劝你,既你坚持,那我也不再说什么了。只一点,要妥善保管,不可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我藏于宅中,无人知晓。”
兰卿晚应着,顾瞻慢慢放下茶杯,谨慎一问,“方才我在门口听你们说的昭兄弟,是谁?你们同住宅中?”
突然被问起昭云初,兰卿晚眼神微有松动,稍有垂睫,刻意忽略掉这两日的状况,才微一颔首答复:“是昭云初,顾府的门客。当晚我重伤周延峰后昏厥,是昭云初及时出现,杀了他,带我离开顾府的。”
“是昭云初杀了周延峰?你亲眼所见?”
听到此事,顾瞻拍桌而起,手中的折扇险些滑落,眼神里充满震惊,不等兰卿晚回应,又踱步思索,“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瞻师兄……”
面对诘问,兰卿晚眼角微微抽动,眸光里透出一丝不安和紧张。
“师弟,你不用在意,也许是我多虑了。”顾瞻注意到兰卿晚神情有些恍惚,咬咬下唇,还是缓和道出,“那晚他喝醉了说要回屋,后来屋中起火,等周宗门的人扑灭后发现里头有一具焦尸,大家都还以为是昭云初。”
视线始终停留在兰卿晚脸上,充满了探究之意,“你们此前并无交集,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儿,还要冒死救你?何况那晚顾府被周同寅的人马团团围困,他是如何带你离开的?”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出来,兰卿晚终于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然一缩,眼神渐的空洞,嘴欲言又止地抿起,本能地抵触继续往下深究的思绪。
“关于昭云初的过往,他有和你提过吗?”
对上顾瞻的眼睛,兰卿晚紧了紧缩起的掌心,有不好的预感,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过往,怎么了?”
“我也是听昭宗门弟子议论的。”顾瞻转身坐回位置上,指尖在棋盘边弹动几下,才徐徐讲道:“他幼年时,曾用装着毒蝎的袋子套到师兄的脸上,活生生把人弄死了。”
“怎么可能……”
兰卿晚第一反应便是质疑,顾瞻亦是点点头,端起茶杯吹了吹,附和着,“是啊,此事不知真假,一个少年怎么可能如此阴狠,平日里也不见他会做类似的事。”
话及此,针刺进喉咙一般,兰卿晚微微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想起昭云初废人双腿之事,愈加背脊发凉。
“对了。”顾瞻饮了口茶,悠悠抬起头,“我也想和他叙叙旧,刚刚伙计说,昭兄弟最近在山林里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