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初上,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在山中落下斑斑光点,两道身影以轻功疾行其中,蒙着脸,靠着月光仔细看着树上的标记。
果真,是周宗门的暗号,已经对接过几次了。
“瞻师兄,你确定是昭云初吗?”
“来报的探子说,那人用的是一把贴身匕首,身形描述与昭云初相似。”顾瞻应着兰卿晚的话,不能给出明确答复,“你我还是亲自确认一番,免得冤枉了昭兄弟。”
饥荒时期,各处打家劫舍的事不少,晚上也没什么人会来山上,若无月光,这一带便又黑又静,飘着淡淡的山雾,无形之中酝酿出些微煞气。
两人脚程甚快,但脚步着意放轻许多,在采药处附近转了一圈,依稀听到脚步声,两人立马警觉,相顾点头,前后轻跃上树,小心探听着前方的动静。
无论来的是周同寅的人还是昭云初,他们都不能暴露。
周围静得无声无息,浓雾裹挟,暗云遮月,便什么也探不清,只能听见落叶被踩踏的细碎声音,兰卿晚目光紧紧盯着出现在小路上的身影,不住收紧了手心。
直到暗云浮动,被风驱散,一束幽光重新投进山间,模糊的身影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兰卿晚瞳孔猛然放大,仿佛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昭云初溜达着,注意到新出现的周家暗号,于是放下箩筐擦了把汗,蹲到树前研究起来。
上面每次图案都略有不同,是为了防止被外人破解,恰巧昭云初就是其中一个。毕竟上辈子都是兰卿晚亲自刻的,他只是了解一些,没有认真去记后面的规律。
索性也就不想了,昭云初掏出胡焰冲的令牌,庆幸自己当时留了一手,对应着牌背面的规律,抽出匕首照着刻起来。
等刻完站起来,昭云初拍去手上的木屑,重新背好箩筐,在转身离去之前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周同寅之前派出来找兰卿晚的人,都被他往北边引了,怎么一波一波地没完了?就非得找到人不可?
脚步渐行渐远,树上的人从枝叶缝隙中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修长的手指搭在枝干上,慢慢攥紧,直到被木刺扎出点点血渍,也无知觉般不肯松手。
“师弟,他已经走了。”
身旁一声提醒,兰卿晚跃下树去,目光死死盯着昭云初方才刻下的暗号,脑中交织着这段时日以来相处的画面,嘴唇咬得发白,终于失力地松开,闭上眼。
“师弟,虽然昭云初把他们引开了,但他刚刚掏出的令牌,的确是周宗门的人才有。”
顾瞻往他手里塞入一包东西,“这药可废了他的内力,为了兰宗门,想办法让昭云初服下。”
睨着手里的东西,兰卿晚眼中的光渐地暗淡下去,声音无力,“瞻师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客栈休息吧。”
……
他又一次信错人了吗?
前有周同寅,后有昭云初,一个一个,为了药石,又或者其他,都在欺骗自己。
落寞的身影行走在街边,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巷子里,脚下滚过一颗碎石,兰卿晚茫然抬头,一眼望见正坐在台阶上打石子玩的少年。
视线交汇之际,几乎是同时,少年刚站起来,他便慌了手脚,转身就要离去。
“兰卿晚!”
昭云初瞧他看到自己就要走,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拦在他面前,怕又惹人不高兴,讨好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还没气消啊?”
看他偏过脸去不吭声,昭云初心里是真有些慌了,正想着要如何哄人说话,眼角余光一瞥,注意到他指尖在滴血,忙托他手来,看清上面的几处血孔,一瞬皱眉,“怎么受伤了?”
“不用你管。”
兰卿晚听着,立马侧身一抽,缩回了自己的手藏于袖中,就要绕过他走开。
“怎么能不管!”
昭云初可不愿放人走,没心思去想怎样让他消气了,再多的话堵在心口里也是之后的事,小心拉上他的胳膊,“先把伤口清理好,你要还气的话我走开就是了!”
兰卿晚听着他的话,胸口愈发闷了,只觉有些透不过气,连带着脚都站不稳了。
昭云初见他没挣扎,忙连拉带扯地带着兰卿晚朝家里去,掏出兰卿晚先前给自己配的钥匙开门,“小心点,你进去坐会儿,我去一趟药铺拿布和膏药,省得你再走一趟。”
兰卿晚靠在门边,看着少年奔向隔壁街,目光缓缓转向厨房,无人知晓,他心底此刻在做怎样的抗争。
……
屋子里点起烛火,昭云初替他检查着,掌心里的血孔里扎着木刺,清理的时候就不敢沾水了,只是挤出脏血,用布巾擦净,这会儿烛灯下看来,似没那么快好。
“兰卿晚,这刺伤得养上几日。”
轻轻往伤口上涂抹膏药,洒了药粉,昭云初又用布裹上两圈,“你暂且别碰水,洗漱洗衣的事,都让我来。”
顿了下,昭云初知道兰卿晚还没开口让自己回来,怕他不高兴,又补充道:“或者我不在,你让小连来帮忙。”
兰卿晚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为自己包扎,仔细绕开伤处,忆起方才在山林里看到的一切,越发觉得心里堵得慌。
可昭云初专心包扎,察觉到他手上一颤,才慌乱地停了动作,托住手腕处,探着他低声问道,“很疼吗?”
昭云初,实在太可恶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刻意接近他?如果是利用,为何要伪装得这么好?为什么……
兰卿晚眼底透出一丝挣扎和无奈,逼迫自己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年,没有进一步做出其他举动。
昭云初不知他是问哪件事,但看兰卿晚眉目间笼罩着憔悴,这状态明显是受了些刺激,也罢,上辈子不肯认错也是把他气得半死,现在还是收敛些罢。
“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包扎,那我是担心你的伤会很疼,如果是我找地头蛇他们那事,也是怕他们给你找麻烦。”
“我是否会疼,有何麻烦,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本是喃喃自语,无意间对上了昭云初的目光,触电般,神情闪躲地偏开脸,眼底闪过一丝纠结和挣扎的意味。
昭云初猜想他还在气头上,精神疲累,也不敢再多烦他,只起身理理衣服,“明日让洪掌柜帮你换药,我就先走了。”
都说女人难哄,可他觉得,像兰卿晚这样正义又古板的男子,更难哄!
“……等等。”
就在他要走过院子,欲抬手开门时,兰卿晚喊住了他。
本想着今晚去哪儿猫一会儿,兰卿晚突然开口,虽有些意外,昭云初还是很乐意地转回来,“什么事还要我效劳的?”
“你吃晚饭了吗?”兰卿晚问了句,见昭云初停在那儿没反应,目光闪躲地偏开脸,“如果饿了,厨房里还有米糕,洪掌柜让我带回来的。”
昭云初听他这么说,唇边不自觉呵笑出声,他身上有钱,自然是饿不着的,这明显的挽留,他嘴上还是卖个乖吧!
“我流落在外,无人收留,肯定是饿肚子的。”
昭云初说着就进了厨房,兰卿晚随即站起来,心一瞬提到嗓子眼了,忍不住想进厨房去,可看着昭云初端着盘里的米糕走出来,又停止了脚步。
“你怎么不吃?”
“拿来和你一起吃啊!”
昭云初将盘子放了桌上,抓来一块,是硬的,明显口感不会太好,于是看向兰卿晚,“你晚饭就吃这个吗?”
“是……”
兰卿晚整个人绷紧了神经,藏在袖里的手微微颤抖,生怕让他察觉出异样。
“忘了你没下过厨房,这样又冷又硬吃下去,对你的胃不好,下次一定要热一热再上桌。”
说的是平常话罢,兰卿晚却听得神情微滞,僵着身子,连一个字也应不出口。
昭云初瞧着米糕,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拿起就要往嘴里塞,手腕蓦地被人扣下。
等反应过来时,兰卿晚已将他手里的米糕抓走,一下摁回碗里,退着身道:“这样吃对胃不好,那就别吃了。”
走得匆忙,昭云初来不及拉扯回他,只抓了抓空空的手,吃不吃倒是其次,只觉得是自己又说错话了,“我随口说说的,你给的什么都好吃。”
“不行!”
“我真不嫌弃……”
兰卿晚才不管他在后面怎么喊,关起厨房的门,将一盘米糕全倒了去。
靠着门板沉静了许久,才抬起一只手抚到额边,眉宇间流露出懊恼之色。
刚才,自己差一点就要……
“兰卿晚,你别生气啊!开个门!”
门外的人不停拍打着门,扰得他不得安宁,兰卿晚皱起眉,转身开了门来,语气里掩不住地疲惫,“会吵到邻居,我也累了,你去洗洗睡吧。”
闻言,昭云初掩不住嘴角的笑意,缓缓点头,“好,遵兰大公子的命,小的这就去洗漱!”
……
夜将过半,兰卿晚挑着屋内的烛火,心思全被昭云初搅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