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记药铺多了个财迷少年,闲时磨药饮茶,偶尔在集市周围偷偷刻葫芦图案,忙时可抓药记账,给掌柜和伙计空出了不少时间。
可随着连续几日灾民不断涌入,药铺也变得越发忙碌,算盘都快被昭云初划拉出火星子了,终于把入不敷出的账本丢到兰卿晚面前。
“照灾民这样赊账这样下去,你这药铺迟早得倒闭!”
昭云初说着,手里划拉算盘的动作仍没停下,嘴里嘀嘀咕咕,“还不算药铺经营的成本钱,这一天天的,要亏掉多少才是个头。”
兰卿晚盯着桌上的账本,神情越发严肃,昭云初见状,长叹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你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吧?”
兰卿晚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而后点点头,“药铺账上还剩多少钱?”
昭云初得到满意的回复,也不想让他太内疚,欣慰地给出安抚,“其实还是有剩点钱的,够维持一段时日,你不用……”
“灾民温饱都成问题,更无钱看病,那明日起,我们药铺就进行义诊。”
“好,义诊好……义诊?!”
思路没跟上的昭云初惊恐地瞪大眼睛,差点心梗,“感情我给你算了这么久的账,你是一点没担心药铺会破产啊?!”
“你听我说……”
兰卿晚瞧着昭云初怒指的账本的模样,忙起身拉上他的胳膊,安抚地拍起他的肩膀坐回去,解释道:“我并非是指药铺完全义诊,只针对一些病情较重的灾民,每日十人左右,亏损的费用不影响到药铺的经营,你看如何?”
每日十人?
昭云初脑子里快速划拉一笔账,虽然还是会破些财,但也总比接下每日所有涌进来的灾民好。
但话是这么说,做起来可不简单,昭云初与洪掌柜对视一眼,他常年待在药铺,会有何情况发生,他再清楚不过了。
洪掌柜意会地接过话来,朝兰卿晚道:“公子,此举本意是好,可若是病得不重的灾民赊账,又该如何处理呢?咱们开医馆的,难不成要把病人轰出去吗?”
“这……”
无这方面的经验,兰卿晚一时想不到应对之策,正犯难着,昭云初一把摊开药材记档,几页翻过去,对药铺里的存货有了大致的了解。
“调整各类药材供应的斤两就好,我们每日分出十人的量用于灾民义诊,其他用于收费诊治,就是有灾民想浑水摸鱼,趁机赊账,我们也没有多余的药材,只是……”
昭云初目光从药材记档转向身旁的人,“如果你突然大发善心,悲天悯人,这招就没用了,咱们到头来还是得去喝西北风。”
此计可行,兰卿晚忽略了昭云初话里的讥讽,转而看向洪掌柜和伙计,见他们也赞同地点了头,于是面露浅笑,致谢般拍了拍少年的手。
昭云初低眼瞥着他覆来的手,转而扬起唇角,犟嘴道:“反正亏的又不是我的钱!”
第二日起,李记药铺门口立起义诊的牌子,将看病的人分成了两拨,偶尔会有口角之争,但终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药材用尽,病人闹也没办法。
眼看药柜里的药一个个见底,洪掌柜开始备货,可往常进药材的商家也趁灾情抬价了。
“这些人真是昧良心!”
洪掌柜将此事报给兰卿晚,气愤之余,也犯了难,和伙计对视一眼,于是提议,“既已尽人事,不如,药铺先关门几日吧?”
“是啊,没药吃看了病也没用。”伙计赶紧点头附和,期待地看向兰卿晚。
倒是昭云初淡定得很,知道兰卿晚的性子不可能放任不管,在一旁先听着就是。
瞧兰卿晚沉默良久,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目光坚定地转向窗外,“药价贵,那我们就定期去隔壁澹水镇的后山采集,将药材补齐,辛苦各位了。”
不辛苦,命苦!
洪掌柜和伙计相顾无言,哀怨地把希望转向剩下那个不吭声的人,昭云初双手一摊,直接让他们悬着的心死了。
……
考虑到兰卿晚内伤未愈,铺子里不能没人帮忙,昭云初认命地一个人背上药篮子进山,沿路崎岖,树木丛生,不便施展轻功,只能靠脚力往里走。
采药不易,昭云初也不知是不是箭伤感染,摘得久了胳膊便开始隐隐发麻。
荒山野岭也不好处理,他小心捂着胳膊找了块平滑的山石坐下,竟觉自己甚是好笑。
自己从前如此惜命,却为着兰卿晚的这点事,大热天跑到山里来采药救那些素不相识的人。
果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这样想着,也不怪自己现在是这样的劳碌命,等胳膊上的酸麻感淡了些后,正准备下山,眼尖地注意到了有些树上标记的弓箭状的图案。
赶忙上前仔细辨别,最终得出结论——
是周宗门的人!
他知道兰卿晚消失的这半年,周同寅一直四处寻找他的下落,顿时警惕起来,仔细探着周围无人,才抽出匕首,划下兰卿晚教过的标记,向北划向。
此为对接暗号,意为此处无人,向北边寻。
……
由于小镇上的米粮缺货多日,各大酒楼小店都纷纷关门,于是大家合计着昭云初这边做饭送到药铺一起吃。
每日瞅着快空了的米缸,昭云初除了埋怨顾涵不多存点,就是算着赈灾粮运来的日子。
得了,一日两顿,煮一锅粥凑合着吃吧!
“哎呦!”
昭云初心不在焉地煮好一盆粥,开门正要去药铺,刚要拍门的伙计小连就直接跌了进来。
“干什么?饿得要去投胎啊?”
昭云初一把拉人站好,虽不知是什么事,但现在也没什么比无米下锅更糟心的事了。
“不是,我们的药不够用,有病人带头闹事!”
……
“人都在药铺里却没药治,你们还说什么义诊!”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其他镇也有医馆和药铺,你们上那儿去看病也成。”
“说的什么屁话!去趟隔壁镇至少要一个时辰,病人经得起这样折腾?”
洪掌柜和病人嘈杂的对话一一传进了昭云初耳朵里,他目光寻过一圈,找着了站在药铺门口的兰卿晚,想出面又插不上嘴,只能上前扶住被推搡的洪掌柜。
昭云初一个伸手勾揽,把两人带回药铺里,将食盒放下,注意到兰卿晚的脸色有些苍白,知道是内伤的缘故,“你们待在这儿,我来解决。”
肩上的手劲不小,动作却很缓慢,昭云初安置好两人,脸色冷峻得没有一丝表情,扭头便迈出门去。
“砰——”
昭云初立定门口,面对一群起哄的人,直接一掌打向街道旁的大树,掌风带着内力划过众人头顶,凌厉无比,都是些没练过武的人,看到树从中间被击断,歪来倒去的,很快就砸向地面,吓得那些嚷嚷的病人顿时噤了声。
“你们闹什么?”
声音不大,语气却沉得吓人,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了似的。人群里你推我,我推你,好半天才拱出个人来冒头,“我们也是着急治病,但一直不给药怎么成……”
昭云初双手环在胸前,斜斜往门边一靠,抬头瞅了眼挤在最前边的几个人,“是没有,不是不给。再说了,你们没药治病,关我什么事?”
显然,昭云初是不怎么待见这帮人,对他来说,兰卿晚这些日子义诊换来这样的对待,不值得。
人群里另一个人大着胆子继续辩得厉害,“你们是开药铺的,救死扶伤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想办法找药材,放着病人不救,求你们也不给开方子,真该遭天谴!”
“你说什么,小爷我没听清。”
昭云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随手掏掏耳朵,继而悠悠转向那人,看清后,眼神里难得拂过杀意。
“你们不救人会遭天啊——”
冲前一个扣手,昭云初轻松提溜起人衣领就往地上摔,一脚踩在他背上,“求人看病,还敢诅咒?活得不耐烦了,啊?”
“唉呀!小爷莫动气,莫动气……”
旁边的老婆子被这架势吓得扑上前来,双手扒着他的脚告饶,“这是我小儿子不懂事,说话没个轻重,您不要同他见识啊……”
昭云初嫌恶地皱眉,他这还没把人怎么样呢,这老婆子哭哭啼啼的,真叫他烦!
正要一脚踹开,无意瞥见药铺里的人匆忙走来,才不得不作罢,昭云初一把扯下老婆子的手,低哼一声挪脚退开。
“好好说就是,怎么动起手了?”
兰卿晚经这番折腾,说话明显气虚,等掌柜出来重新维持,昭云初才冷眼进药铺,拉着兰卿晚坐下,“人善被人欺,对这些人,不能任由他们胡来。”
“昭兄弟你别怪公子,他先前一直在安抚大家,也有解释药材短缺的事,没有让步。”小连帮忙倒了两杯水来,递到二人面前,“都是病人不肯消停,公子是大夫又不能说什么,被闹得内伤都要加重了。”
“公道自在人心,问心无愧就好。”
兰卿晚轻声说着,昭云初缓缓摇头扶额,自家师兄真是蠢得没救了,“你们这些正人君子最爱讲公道,可这世道,有的是欺软怕硬,若是连自身都无法保全,公道又在哪里?”
捧着杯子正要喝茶,听着昭云初的话,垂眼微颤,兰卿晚眸光微微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