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日头正盛,昭云初擦了把汗,将清洗地面的脏水向门外水沟扫去。
这顾涵也真是的,晓得弄个大宅子,怎么就不晓得让人打扫打扫呢,费他这么多功夫!
正要回去喝口水凉快凉快,回头见了朝家门走来的人,心事重重地,眼中无神,周围来往的人似乎与他无关。
“怎么去了趟药铺,魂都丢了?”
昭云初对着人晃晃手,将手里的扫帚放置门内一侧,上前把人拉进门,“外头那么热也不走快点,要是中暑再昏过去,又白白受罪!”
他当然知道兰卿晚在纠结何事,复原药石缺一不可,他这位师兄怎么可能用它来调理身体,看来还是得尽快联系上月雁秋。
思绪被昭云初打断,兰卿晚这一会儿刚回神,注意到厅堂里的家具都已被擦干净,想要说些什么,手里就多了个东西。
“来,我刚晾好的水,喝点。”
把人推坐在厅堂的长凳上,昭云初塞了碗水到他手里,自己喝下另一碗解渴,“我饭菜在锅里温着,就端来。”
“我帮你一起。”
兰卿晚才坐下又要站起,昭云初按着人坐好,早就见识过他把自己辛苦做好的煲汤打翻的本事,还烫伤了手,这辈子说什么也不打算再让他靠近了!
“你好好吃饭,就是对我下厨最大的认可。”
“可是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
“只是做饭,不辛苦。”
看着自己精心制作的美食掉地上会心碎!
昭云初保持笃定的笑容,对兰卿晚进厨房这件事不抱任何期待,才是明智之举。
犟不过他,兰卿晚只好安静下来,等昭云初前后端上一盘盘精致素菜,色香味都不差,脸上渐的流露出意外的神情,“你还会做这些?”
“还不赖吧?”
昭云初隔着布端来热呼呼的小盆,放置桌上,随即盛上一碗到他面前,语气里掩不住得意,“各大米铺都断货了,我只买到些糯米,就包上白糖芝麻做成浮元子,你尝尝!”
……浮元子吗?
入口思思甜味,兰卿晚颤了颤眼,静默了好一会儿,他含着口中的甜食,脑中晃过一段儿时的回忆。
母亲揉搓糯米包馅料的画面历历在目,连日日教习剑道的父亲都不知道的偏好,她总能时时惦记着,可自从兰氏灭门后,就再无人记挂了。
“很好吃。”
“那就好,多尝几个!”
午间的阳光透进天井,斜映厅堂前,兰卿晚静静看着面前一同用食的少年,身上的燥热一点点散去,仿若时间走慢,周遭的人和事都变得安宁了。
“早上我在药铺里,见到了一位同门师兄,因我有学过药理,他让我暂代打理药铺,等会儿就要过去,你可要跟去看看?”
眼看这顿饭快吃完了,兰卿晚适时提起,一早上都在忙自己的事,打理家宅的活儿一点没帮上忙,心里甚是过意不去,“药铺附近有家酒楼,晚饭我们去那儿吃吧。”
“药铺我去逛逛,晚饭回来吃得好,去酒楼吃太费钱了。”
昭云初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兰卿晚的提议,接下去要用银子的地方多得很,他可不想再像上辈子饿得天天喝稀粥!
“那、我买点甜酒回来下饭?”
“可以!”
菜可以不吃,酒不能不喝!
……
连日赶路,又忙了半天,难得能闲下来,昭云初翘着腿坐在药铺的竹椅上喝起茶来。
洪掌柜和伙计小连方才匆匆打个照面就出去了,明着是送药,实则去传递情报,当然,这都是昭云初根据前世的经验猜测的,一时屋里头就剩了他和兰卿晚。
瞄了眼在一旁磨药的人,昭云初正想上手帮忙,就有一对老夫妇互相搀扶着迈进门槛。
“大夫,我家老婆子身子不大舒服,午饭都吐了,劳烦你快些诊治!”
兰卿晚听闻,随即轻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引他们坐下,“我诊下脉。”
昭云初偏头看着,听兰卿晚仔细地问询老人病症,一时出神,接二连三的病人到来扰了清净,后知后觉兰卿晚有些顾不过来,才放下手里的茶杯,来到兰卿晚身侧,轻拾起桌上写好的药方。
“怎么了?”
兰卿晚不解他拿药方要做什么,昭云初扫过一眼,拿着它转身走向药柜,“我帮忙抓药,你专心诊治就好。”
昭云初懂药理?
兰卿晚看他纯熟地抓药,不上称就直接包进纸里,叫他错愕之余,不免有些担忧。
“还不快给病人诊治?”
昭云初持笔准备将药钱入账时,发现兰卿晚还坐在那儿干看着,忍不住催促,“后面还有好几个人。”
被人提醒,兰卿晚稍稍坐好,打算接着给病人诊脉,但还是不放心地来一句,“你有看不懂的要问我。”
“晓得啦。”
这还用问?
昭云初暗自嗤笑一声,上辈子看过他写的成百上千张的药方,平日又额外教了许多,别说帮忙抓药了,就是治病解毒都学得七七八八。
但学医,他是真的容易掉头发!
等把最后一个病人送出门,兰卿晚终于闲下功夫,静观昭云初边划拉着算盘边记账,来到柜台前时,看到他在账本上写下的药钱,比预想得要清晰明了,不由得露出欣赏的笑意,“没想到你也学过药理。”
“不然你以为昏迷时喝的药是谁配的?”
轻描淡写地问着,写完最后一笔账,昭云初自信地将账本转了个向递给兰卿晚检查,“但和你比起来,略知一二。”
“不用了,等会儿洪掌柜回来会核对的。”
兰卿晚轻放下账本,想到方才的情况,思衬着,道出心中的想法,“你往后若是得闲,可愿意来药铺帮忙?”
“工钱多少?”
“……”
李记药铺多了个财迷少年,闲时磨药饮茶,偶尔在集市周围偷偷刻葫芦图案,忙时可抓药记账,给掌柜和伙计空出了不少时间。
可随着连续几日灾民不断涌入,药铺也变得越发忙碌,算盘都快被昭云初划拉出火星子了,终于把入不敷出的账本丢到兰卿晚面前。
“照他们这样赊账这样下去,你这药铺迟早得倒闭!”
昭云初说着,手里划拉算盘的动作仍没停下,嘴里嘀嘀咕咕,“还不算药铺经营的成本钱,这一天天的,要亏掉多少才是个头。”
兰卿晚盯着桌上的账本,神情越发严肃,昭云初见状,长叹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你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吧?”
兰卿晚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而后点点头,“药铺账上还剩多少钱?”
昭云初得到满意的回复,也不想让他太内疚,欣慰地给出安抚,“其实还是有剩点钱的,够维持一段时日,你不用……”
“灾民温饱都成问题,更无钱看病,那明日起,我们药铺就进行义诊。”
“好,义诊好……义诊?!”
思路没跟上的昭云初惊恐地瞪大眼睛,差点心梗,感情他算了这么久的账,是一点没担心会破产!
“小连,研磨,我这就写个牌子挂出去!”
兰卿晚沉浸在悲天悯人的情绪当中,丝毫不管身后气得想揍人的财迷,只有掌柜死死拦住,“消消气,消消气……”
第二日起,李记药铺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甭管大病小病的都来了,昭云初瞅着一包包不要钱的药送出去,只能哀怨啃着记账的笔头,然后默默记下成本。
眼看药柜里的药一个个见底,洪掌柜开始备货,可往常进药材的商家也趁灾情抬价,给药铺的生计雪上加霜。
“这些人真是昧良心!”
洪掌柜将此事报给兰卿晚,气愤之余,也犯了难,和伙计对视一眼,于是提议,“既已尽人事,不如,我们义诊到此为止吧?”
“是啊,没药吃看了病也没用。”昭云初赶紧点头附和,几个人期待地看向兰卿晚。
沉默良久,兰卿晚负手而立,目光坚定地转向窗外,“药价贵,那我们就去隔壁澹水镇的后山采集,辛苦各位了!”
不辛苦,命苦!
“昭兄弟!昭兄弟你撑住!”
洪掌柜忙扶住快气晕倒过去的昭云初,“小连快掐他人中!掐人中!”
……
考虑到兰卿晚内伤未愈,铺子里不能没人帮忙,昭云初最后还是认命地一个人背上药篮子进山,沿路崎岖,树木丛生,不便施展轻功,只能靠脚力往里走。
采药不易,昭云初也不知是不是箭伤感染,摘得久了胳膊便开始隐隐发麻。
荒山野岭也不好处理,他小心捂着胳膊找了块平滑的山石坐下,竟觉自己甚是好笑。
自己从前如此惜命,却为着兰卿晚的这点事,大热天跑到山里来采药救那些素不相识的人。
果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这样想着,也不怪自己现在是这样的劳碌命,等胳膊上的酸麻感淡了些后,正准备下山,眼尖地注意到了有些树上标记的弓箭状的图案。
赶忙上前仔细辨别,最终得出结论——
是周宗门的人!
他知道兰卿晚消失的这半年,周同寅一直四处寻找他的下落,顿时警惕起来,仔细探着周围无人,才抽出匕首,划下兰卿晚教过的标记,向北划向。
此为对接暗号,意为此处无人,向北边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