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下车?”
明明已经到了目的地,车厢外却迟迟没有动静,兰卿晚轻撩起帘子,探出身来,见昭云初望着前方街道出神,不解地询问,“你在看什么?”
“只是觉得这地方有趣,好像,会发生很多故事。”
说罢,昭云初轻言一笑,眼底流光隐去,转身跃下去,随即伸手扶人,“包裹给我,沿途村镇大多萧条,别不留神被抢了。”
“怎么可能?”
兰卿晚给了包裹,搭着他的手下来,从怀里掏出李木匠给的钥匙,对昭云初的话并不当真。
怎么不可能!
昭云初想起前世刚入镇,刚好赶上外地灾民涌进来,街巷铺子里但凡能吃的东西都被抢光,他们包裹里的口粮平白被一群小乞丐哄抢,当场瓜分吃完,他气得想出手教训又被兰卿晚制止,这一世他买得多,可不能再白白送人了!
还好这一世自己没有受重伤,加快了行程,赶在了灾民到之前,还是看紧自己的粮食为好!
“公子,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两人正聊着,兰卿晚刚开了门,突然有小孩的声音传来,低头一瞧,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
“一边去!哪来的乞丐,这里没有吃的。”
昭云初看是小乞丐,迅速一把拎起小孩放远些,抓起牵马的缰绳就要拉马车进门,却被人往回一扯,“等等。”
“干嘛?”
猜到兰卿晚又要多管闲事,昭云初紧紧护住怀里的包裹。
“不过是个孩子,吃不了多少的。”兰卿晚伸手摸摸小乞儿的脑袋,又看向昭云初,“看他这样可怜,给他些吃的吧。”
“不给!”
“就一块饼。”
“都说了不给!”昭云初和人僵持着,无奈皱了皱眉,稍稍靠近兰卿晚,低声提醒,“这些小乞丐都是一伙一伙的,给了一块,就会有一堆小乞丐来讨吃的。”
兰卿晚听着,将信将疑地看向昭云初,眼神里有犹豫,忽然腰上被人一扯,拉回了他的思绪。
“好个小兔崽子,竟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兰卿晚后知后觉钱袋被小乞儿扒走时,昭云初已经追出去了,他赶忙上前拉住人,“算了,跟个孩子置什么气,何况袋子里也没有钱。”
昭云初一愣,才反应过来已把里头的钱拿去屯粮了,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往回走,掩饰地回嘴,“我当然知道!就是气不过罢了……”
瞧他小声嘀咕着牵起缰绳往里走,兰卿晚轻叹一声,只能跟在后面帮忙把马车推进门去。
两人前后进了门,直面一块空落落的院子,兰卿晚不过回扫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定厅堂前悬挂的匾额处。
上面刻着“金兰之交”四字,他凝视良久,神色渐的沉了下去。终于在转身之际,挥袖用内力将那一处斩裂,匾额坠地,发出沉重的响声,惊得马有些骚动。
昭云初赶忙拉紧缰绳,知道那是曾经周延峰送给顾涵的匾额,如今看来,当真讽刺,斩了也罢,他拿去当柴烧!
天色渐暗,昭云初把马拴好后,也不多问,直接把匾额抱起扔进厨房堆柴处,又进到前面的厅堂把灯点起,随手一摸就粘了灰,方能看得清布置,虽也不缺摆件,却蒙上了厚厚的尘土。
利落地卷起袖口,昭云初到院子里打开水缸,舀水、洗抹布、擦桌椅,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兰卿晚有些意外。
“我刚顺手烧了水,要等会儿才能喝。快过来先吃点东西,赶了一天的路,我都要饿死了!”
昭云初解开包裹摊在桌上,边吃饼边思虑着接下去一段时日的吃喝问题,“我明天赶早去隔壁街的集市买些米面肉菜回来,还有蜡烛灯油什么的……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说话这会儿,才发现兰卿晚不知何时开始直瞅着自己,昭云初摸摸嘴巴,没粘东西啊?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对这里很了解。”兰卿晚情绪低落,勉强抿唇一笑,拿起饼来吃,随口道:“好像已经在镇上生活了很久似的。”
“咳、咳咳……”
昭云初急急咳嗽,匆忙掩住嘴,兰卿晚不知他怎么突然呛到,轻轻拍了他肩膀几下,“你怎么了?”
“没、咳咳……没什么,吃太快了。”
昭云初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嘴里的食物嚼了又嚼,自己对这里的一切都太习惯了,竟忘记稍稍遮掩下。
已经到了临江镇,不如就告诉兰师兄前世的事?
想了又想到底该怎么说,终于等人快吃完时,才试探性地开口,眼中隐含着些期待,“兰卿晚,如果我说我梦到上辈子就在这儿住过,你信吗?”
“上辈子?”
兰卿晚看向昭云初,脸上从开始的疑惑慢慢转变成平静,把昭云初的话当成了打趣日常,“你又在开玩笑了,世上无神鬼,又怎么可能有前世今生?”
“可我……”
昭云初还想再试试说服兰卿晚,可他明显没有心思去听,一时叫自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唰——”
一支银针飞过,兰卿晚及时截住,两人下意识往院中屋檐处看去,一道身影已跃下屋檐。
“是何人?”
兰卿晚起身欲要追去,昭云初自知是顾涵的人,也没什么好追的,于是瞄了眼他手里的东西,“来者轻功极好,你我不一定追得上,针上有字条,要不先打开看看?”
昭云初一提醒,兰卿晚想起自己有伤在身,也只好取下绑在上面的字条,“明日辰时,隔壁街李记药铺李大夫,顾涵所托。”
……
依照字条所言,兰卿晚来到那家药铺前,昭云初手中的篮子里装满了各种食材,仍在一旁左右相顾,顺手接过兰卿晚手里提的菜,“既是找你的,我再去看看哪里能买到米,一会儿直接回去做饭了。”
这次自己不便在场,贸然跟去反而奇怪,反正都是聊的事上辈子都听过了,他现在还是抓紧囤菜吧!
“……辛苦你了。”
兰卿晚看他起大早就在买东西,一刻没停下,自己又不太会挑菜,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拿点东西,“如果回去得早,我也来帮忙炒菜。”
昭云初笑得僵硬,自己这位师兄真是天真!他煮的粥又糊又焦,炒菜还险些把厨房给炸了,命里就没有厨艺这项天赋。
“我也不能白住你的宅子,就当是抵租房钱吧。”
不想再回忆那一道道讲不清味道的菜,昭云初赶忙拱了拱他的肩膀,“快去忙你的吧,别耽误正事!”
……
与昭云初分开后,兰卿晚走到抓药处,问着抓药的伙计,“我找李大夫。”
兰卿晚面不改色地将手里的字条递过去,那伙计一瞧,接去转过身,将字条递给了掌柜,他回头瞅了眼柜外站着的人,把手里的活递给了伙计,转而近前来。
一礼后,朝里间摊了摊手,“公子药方里有味药进了新货,疗效甚好,放置在里头还未碾碎,公子可要进去看一看?”
兰卿晚瞥眼往那侧门瞧去,躬身施礼,“那就有劳带路了。”
“兰师弟,来得好早。”
才进屋,侧门刚被关上,里屋就传来一男子的声音,无窗无光,案上摆了一盘棋,却无人对弈,伴有一盏微弱的烛灯。
隔着道薄薄的纱帘,映在那男子身侧,折扇轻摇,手托瓷杯,正饮着清茶,身前忽暗了下来,抬头就见那逆光于门前之人。
“是……大师兄?!”
兰卿晚听出了男子的声音,是兰氏的大弟子兰空辞。
快步上前确认,只见对方手里摇扇的动作一顿,慢慢放下手里托着的茶杯起身,“多日不见,师弟清瘦不少。”
“顾师叔他已经……”
“我知晓了。”兰空辞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着引人入座,“顾师叔早有交代,若有不测,让我在此接应你,为你解开周同寅下的慢毒。”
“无避魔清心法,谈何容易?”兰卿晚苦笑,眼中微颤,即使这些日子刻意不去想,也无法抹去心底的悔恨,“怪我识人不清,错信他这么多年,才导致不能精通兰氏功法,辜负兰氏前辈们的期望。”
“前辈们不会怪你的,师弟。”
兰空辞从掌心里摊出一块碎石,上面印着部分炎纹,兰卿晚自然认得,明显是兰宗门的标志。
当年兰宗主情急下用剑斩碎的炎龙药石,被分成四块,顾涵、兰卿晚父亲、兰宗主之子、兰宗主各一块。兰氏覆灭后,兰宗主那块被周同寅占有,兰宗主之子下落不明,十多年来难以集齐。
“这是顾师叔留给你的,加上你父亲留下的那块,一齐泡入水中沐浴,足够你解毒,内功也能更进一层。”
“不可!”
拒绝兰空辞递来的药石,兰卿晚当即否定了他的提议,神色严肃,“顾师叔守了十多年都不曾用,就为了有朝一日能集齐四块药石,传给宗主之子,重振兰氏,我不可如此自私!”
感慨于兰卿晚对兰氏的忠心,兰空辞眼底微有水光闪烁,缓缓点头道:“顾师叔果然没有托付错人,可是师弟,宗主之子寻了十多年都没有下落,顾师叔已经被周同寅害了,兰氏子弟不能一直坐以待毙。”
“可是……”
兰空辞打断他的话,开始做着最后的交代,“师弟,这段时日好好调养,我还要回城中,药铺就交给你打理了,如何跟兰氏子弟联络,掌柜会教你。”
一听他还要返回,兰卿晚立马伸手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城中情势凶险,师兄为何还要回去?”
“正因凶险才要去!阿瞻被迫归降于周同寅,但我担心他的处境,必须要陪着他才安心。”
兰空辞看着面前的师弟,眼神坚定,将东西反手压在他掌中,“顾师叔已经不在了,不能连唯一的儿子都保不住。”
面对兰空辞放置自己手中的药石,兰卿晚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