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他逆徒时也是望他安康,最后的最后几人一番详谈天玄宗的助力大致着落。
池虞收了转星盘,不知不觉外头已是月上中天。
四下静默唯有屋外窸窸窣窣的虫鸣。
罔市累了,半趴在那不愿动弹,多分了几分心绪给他,眼珠子随着池虞的动作而转动。
半晌:“很晚了,你收了东西该回去了,明日……”
明日还要赶路,还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
他转过头把自己完全埋起来,好吧,有人的时候怎样都好,但没人的时候他习惯一个人安静。
然而池虞收了东西却未离去,耳畔有脚步声,他以为这人走了就静静的趴那好久,直到一阵凉风透着窗框的缝隙吹进屋内,他下意识一抖然后身上就多了一件披风。
“别趴在这,会着凉”
罔市一惊抬眼:“你怎么还没走?”
窗框的缝隙会被彻底闭合,池虞回的直白:“不想走。”
罔市有些愣,不想走,这是什么回答?
“你总不能留下吧。”他朝后一看又为难:“这就一张床,而且隔壁也没两步路。”
不然,他走?
这样想着罔市起身卷起床上的一层被褥便抱在手中,紧接着身后却伸来一双手将他笼罩其中。
“你也别走。”
耳畔温热的气息换回他因疲惫而略显懵懂的理智,罔市的眼皮颤了颤这才忆起,不对!我和他?我和他怎么会单独呆在一处!
脑子被其他东西占据便总会忘了身旁的危险,罔市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僵直,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小心,接受又排斥靠近又疏远。
这是他所给出的答案吗?
池虞想他只是想要个答案,用尽全力抓住他所能抓住的一切。
“师兄,这个问题在今日之前我是不敢问的,但如今……我想问问。”
因为在问出之前人就大致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比起询问其实更是叙事。
“师兄,一百年了。”他想放手去看这个人的正脸,但又怕这样唐突佳人,花渺什么性子,罔市什么性子,等他回忆起全部事到如今又是个什么性子,池虞可太知道了所以他不敢放,就这样干脆的要一个答案好了。
“这颗心也依旧因我而跳动,对吗。”
……
铮——
扑通扑通扑通——
室内很静,烛光微动映人影,照在墙面上怎样的冷峻都显出几分温吞。
罔市原本呆愣的神情瞬间有了变化,因为被戳中心事而睁大眼。
平日里感觉不到的心跳的声音在这样万籁俱静的夜里是如此明显。
可是又如此不甘。
“是。”
不可否认,花渺喜欢池虞,罔市喜欢仙君,从前不怪他,如今……也不曾原谅他。
所以在短暂的静默后他的讲述才显得是那样平淡又刻骨。
“我怕疼。”
“我知道。”
“被抓回去后每一次的刑罚,挖灵根,断灵脉,毁修为,我都很疼。”
“我知道。”池虞收紧双臂,声线发抖,抱着眼前这个人的动作像是想把他揉进骨子里,好像这样就不会再丢,好像这样才有实感。
罔市不阻拦但也继续:“你总在恨我。”因为这一次说这些话的人不只是他,还是曾经那个花渺。
他仰头看着床顶:“你生气,我不好,我知道是我不好,我自私,我叫你一个人背负那些,可又盼着你要不计前嫌。”
很双标,既要又要。
可池虞说:“不是你的错。”
是他的,那个时候的他太弱了,他无法抵御另一个元灵的侵蚀,也无法在二选一的情况下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
到头来,到头来确要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帮他做决定,还那般轻信旁人,陷入一场虚假的仇恨中不可自拔。
“我明知你会怎么选的,明知你会怎么选却还是让你被架上了那样难堪的境遇,对不起。”
罔市抱着被褥的手握紧又放松,又是这样,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不甘。
“那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怪过你!”
他挣脱那个禁锢转身,几乎是喊了出来的逼问眼前人,然后泪水又顺着眼角滑落,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那样,不过外强中干,外强中干罢了。
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他这样池虞的心也被揉碎,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万箭穿心,所以追悔莫及。
他再不惧怕这人一次次的逃避,他可以一直多一次的追逐,他可以再次将他拥入怀抱,手心紧紧扣住,不叫他一人失落。
“我知道你不怪我,你知道只是害怕,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就算再多的无心再多的不得已,可手中的镜子一旦摔碎了,镜子也怕疼,他会躲起来,躲在一个幽闭的角落一点一点捡起地上的碎片粘合。
小心翼翼,可每一次的行动又何尝不是万箭穿心?
他不是不想努力的靠近,镜子也想回归原处,可是破碎的镜子还是从前总被主人拿在手上的那面吗?
或许心还在跳,还在为对方而跳,你的每一次行动都叫我心动,你的一点撩拨我都会因此陷入一场荒诞,变得兵荒马乱,变得手足无措。
可是心怀芥蒂的人啊,到头来放不过的是自己。
过了很久他说:“我不喜欢的,我不喜欢的池虞,你说我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你说你不信我,你说我多情,喜欢了这个又那个。”
虽然,虽然那都是误会,虽然他知道有原因,可罔市不喜欢,对于花渺那更是心尖上的刀子。
少年低着头,将对方的衣襟哭湿一片,花渺的眼泪没有声音,可罔市可以有,他终于可以有了。
压抑了好久的东西终于释怀,他可以声嘶力竭,可以大肆发泄。
可只有池虞知道不至,还不至那些,六年的时光,破碎,伤痕远不止那些。
“不会了,不会了。”他一下下顺着少年的后背拍打,这一次用尽余生,即便你再不回头,即便你永远介怀,我也会一直在你身后。
这一次,换我来!
从前的池虞那样弱小,竟然连一个心爱之人都无法庇护,可现在的他有能力了,从前的亏欠,那些曾经历过的波折即便重来一次他也不会再如当年!
“师兄。”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罔市哭累了差点睡去,然后池虞摊开手拿出一样东西。
冰蓝中混着一抹幽红的水晶吊坠。
人们都说妖族的内丹寄存千年术法,妖丹碎此妖殁。
所以无论哪个大妖妖丹都是死穴,所以花渺说过:“阿池,妖丹不要放在丹田处,也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你的妖丹究竟在哪。”
这样的短处不要交付出去,把死穴都透出个底,这样的人不是蠢,就是蠢!
可他就是这样蠢,不对,是百年后的他蠢的更胜从前。
“可是如果愚蠢的对象是眼前人的话,我愿意,很早很早以前就愿意了。”他在心底这样说。
把元神都分离寄托一半在上头,最后凝炼成这么一个东西交了出去。
他想问问对方愿不愿意收下,但现在他也不用再问了,在这世上有许多事不必说不必问,做,那就是了。
发尾处突然被绑上这样一个东西罔市迷茫,顺手拉过了一看,心却停了半拍。
沾湿的睫毛扑簌簌,视线微微向上看着复杂。
“这么重要的,你就这样放?”
“收下,好吗?”
池虞哄着,骗着,指尖撵过发梢抬起轻轻吻上,显得那样小心又珍重。
他也想做成手链,可罔市已经有了,做成耳坠,可少年没有耳洞,自己也舍不得他疼,做成项链,可他更怕罔市介意,花渺那一世也未曾有带过什么特别是饰品,可有个颈链叫他时刻记得,先行规避叫师兄别再记起。
所以最后思来想去竟是这样一遭,明明很宝贵但莫名就显得……愚蠢。
但好在罔市收下了,就像他们都知晓的那般,或许他们从未走远,只是……有一种隔阂一定要一方倾其所有才有可能抹除,他缺一个契机。
那便是在池虞心中:“你花了六年走近我,可我太蠢,弄丢了世间最可贵的珍宝,如今重逢,我不在乎往后岁月有多长,我也必用我的余生找回你,师兄,信我。”
隔日清晨,微风拂面,街边赶早的摊贩已是赚了一茬又一茬了。
就昨夜那点响动,客栈隔音也耐不住修仙之人耳聪目明,只是方可许和锦爻就一个比一个会装瞎,遇上这样的事吧,可以耳聪目明也能是五感尽失。
但其实他们也好奇,想问问池虞,但一转眼话也吞了,包子也掉了,啪嗒一声,眼珠子也盯着客栈口不会转了。
今日的罔市真是格外不同,比所有人都迟一步的出现,然后就见他原本束起的长发全部打散,额前多了个红蓝相间的水晶挂饰,短衫转为长袍,矜贵淡雅,温和疏离。
整个人看着就不太像之前那种街边打滚的少年,反倒是像那富贵池中浸养出的名门。
锦爻连连摇头,他莫名觉得脸好疼,明明之前养的也不糙,可是……
“师兄。”
“走吧。”
一脚踏出门槛,风起吹动衣袍,美好的事物总是叫人移不开眼,愣愣的追上,从宣城那头发来的传讯却突然响起。
“滋滋——王爷——滋滋——宣城——别回来——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