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终于走到最后一层,底下灯火通明,方可许一个人坐在一处瞧这姗姗来迟的二位面露不满。
单手撑着腰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花渺就知道他伤的不轻。
“我都疼死了,小渺渺,你知不知道从上面摔下来是有多疼?你们还走的那样慢,可算给我等到了,快来扶我一把。”
说着伸出手立即示意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花渺从眼神中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就如同他也曾在阶梯上磨.蹭那么久一般。
这些地方只要他们两人随便一人走过便代表双方都曾来过,方可许现在要离开怕是发现了些什么,可如今又不好言明。
看来下面这间密室里也有许多不宜告人的秘密,但他们单枪匹马,今日又是头一遭还在他人的地盘上也实在不宜过度张扬。
贪多嚼不烂,况且花渺也不知道身后那人是否会一直跟着下来,是时候见好就收了。
“走吧。”花渺上前搀住方可许,这下一左一右,左手一个大的残了,右手一个小的看着比那个大的还有活力。
方可许也是一边扶着屁股一边一瘸一拐的向上艰难前行。
他这一路可太顺滑了,不过瞬息之间的事却比他家老头追着他漫山遍野的跑还要累。
老头还懂收力,虽然总说要教训他但到底是亲弟子,再加上方可许这人一个插科打混也就糊弄过去了。
被揍的时候也就表面看着痛,实际他皮糙肉厚根本没什么,但这次不同,他是十分担心那些粗糙的石壁有没有划伤他这张迷倒万千众生的脸。
上去的路比下来还长久,花了一个上午虽没见这家的主人但也收获颇丰,所以下午的时候他们打算赶往清水镇下桃李村,第一个出事新娘家中。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后,香堂里该复原的也都被他们尽力复原,虽然有人跟着但不挑明的心照不宣便是别人行了方便他们也知礼数。
果然就在他们将一切归于原位之后没多久方才消失的徐府大公子就十分巧合的出现在香堂门前。
半身倚靠在门板上,本就苍白的面色不知为何看着更白了几分,他还是个活人可怎么瞧着都是命不久矣的模样。
徐牧吟边咳边道:“诸位仙长看的如何了?”
花渺回:“收获颇丰,徐公子今日便到此为止吧,看公子似有不适不知是顽疾,可需帮忙?”
徐牧吟笑着摇头:“不打紧,娘胎里带出的老毛病罢了,也就多活一日是一日。”
说罢转身:“既然诸位已然看透那便让我送诸位出府吧。”
由谁带进又是由谁带出这很不错,只是娘胎里带出的病症却不见得。
一路寒暄出了府,直到府门紧闭又回归今日刚来时的模样。
方可许伸了伸懒腰抬手挡在眼前:“原来外间日头已经这么大了!”
从辰时入府到巳时末出府,正是午间却还不算一日里日头最大的时候。
花渺顺着方可许的话向上看去,确实是这样的,在徐府中格外阴凉,就连天上的太阳都被那些茂密的绿植遮住了几分。
所以当他们三人刚一踏出府门时便觉一阵暖意,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驱散了身后一切阴寒。
但据他们所知府中下人似乎甚少出门,就像一开头为他们开门的那个小厮一样下意识的躲避阳光。
虽然他嘴里说着主人家的怪异,但自己却未曾发觉自身也在渐渐被他人同化,因为适应了这样的环境所以即便是普通寻常人也会逐渐变得不同。
方可许挡了一会眼,在完全适应后又将手放下:“看来那个徐公子的体质不错啊。”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池虞疑惑:“他不是重病在身?”
明明看着一个半截身子都要埋入土的人方可许却说他体质不错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也实在怪不得池虞,毕竟他还未曾修仙。
但花渺是懂的,目光平视远处熙熙攘攘的街道:“一个终年受妖气侵扰的普通人,徐公子至今还能活的好好的除了体质好,人品也是贵重,机遇不凡。”
不然怎么会害了徐府一家人却偏单他一个没事。
罢了,这事先放一边,离午后还有段距离,趁着空闲他们本该去探寻其余受害人家,只是花渺顾虑到池虞年纪小本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便提议先去镇上的茶馆酒楼吃点东西。
不过他这决定却惹的方可许那家伙啧啧称奇,伸手就来探他额前,这也没烧啊。
“小渺渺,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有人味了?”
剥削的资本家居然开始体谅身边人了!啧啧啧,成长,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花渺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无情的泼下一盆冷水:“阿池还小,饿不得。”
“哈?”方可许瞬间泄气,瞪眼张嘴不可思议,颤抖的手指着那个新捡来的小家伙又指指自己。
所以他是还不如花渺刚从路边捡来的这个小师弟吗?
这么多年的至交好友终究还是错付了!看他脸上那神色转变之快,一变一变再一变,其余二人看着心底也完全相信若是此时路边有个石墩,方可许这家伙一定能当众趴下,一手抱着石墩,一手拍着地面。
嘴里的哭嚎永远比戏台上的那些卖艺人还要专业,池虞听着花渺的话就很高兴,心里暖暖的,此刻却也不在乎充当一下方可许的观众捧场。
花渺呢只能无奈牵起还在那傻愣着的池虞:“走了。”
紧接着转身越过方可许,一大一小两人留下一种同样无情的背影,方可许先是错愕然后就是可怜,不行,他生气了!
原地蹲下画圈圈,世界这么大,哪里不能留他自闭一会?
只不过花渺也没走出两步就想起方可许刚刚摔了一跤的可怜样又心软只得叹口气妥协。
微微偏头朝后看:“清水镇外水气充沛,早就听闻这里的鱼格外鲜甜,在宗门里时你不是念叨了许久?”
不然他们也不会一下山就往这个三不沾的地带历练。
“嗯?”方可许抬头,眼里的茫然一瞬转换为兴奋,就那么一点点失落的情绪瞬间收拢然后转化为欣喜。
二话不说从地上蹦起拍了拍沾了灰的衣角,然后便噔噔噔的跑了上来大张双臂:“小渺渺,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他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从小玩到大过命的交情!
花渺嫌弃的将他推开,然后就瞥见一旁池虞那张憋笑的脸,心底松了口气,这下他算是彻底融入他们了。
长街上一人在撒欢一人在嫌弃一人在笑闹,远远看去却也是一副无比融洽的场景。
又一个时辰走出酒楼,方可许是硬拉着池虞在街头巷尾扫荡一圈,左手三支糖葫芦,右手大包小裹腋下还夹着不知打哪来的锦盒。
池虞小小的身躯手中却拿着一堆高过他的东西,花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结账算钱,然后再从师弟手中接过一些物价。
池虞才那么小怎么能拿那么多?
所以等三人终于回到客栈时又哪还有人看得出他们今日是去寻觅妖物,只打眼看着却更像是一群人出门郊游。
然后迎面就撞上了正巧来客栈寻他们的镇长。
镇长手中拿着一份名册在等人,远远的见着了客栈门前来了几个手提大包小裹的人便下意识避让。
结果就和走在最前边的池虞四目相撞,镇长并未认出眼前这个长相俊秀,年龄虽小身上却有股子成熟劲的少年公子便是前一日他还想五花大绑祭天的小妖怪。
池虞在外流浪的时候实在是太脏了,破破烂烂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还有那总是蒙着一层灰的面庞。
如今换上干净的装束,挽起散落的发丝,洗去一身狼狈打眼一瞧也确实同之前天差地别。
可池虞不一样,当下便僵在原地停了步子,他也是不怎么怕镇长的,野兽即便是差点被拉去祭天再遇也能很利落的咬断捕兽人的脖梗。
只是他讨厌这些人,不想见所以连带着也不想花渺他们与镇里的镇民们有过多牵扯,来之不易的温暖往往带着极强的排他性。
爱恨都在极端就仿若南北两端的人始终不能共处。
“阿池?”花渺疑惑走在前边的池虞怎么突然停了下来,只是方可许那家伙拉着小孩买了太多东西,一点都不知收敛所以连带着他如今视线也不清晰。
手上的东西多了目光便不在前边而在身旁。
方可许紧随其后催促道:“走啊,堵在这干嘛?东西这么多,你不嫌手酸我还……”
“仙长!”话音未落那旁也发现了眼前几人正是自己要寻的仙长,这便赶忙凑上前,一声呼喊止住了方可许继续的话语。
花渺了然,空不出手只能默默上前挡住了池虞,然后再偏头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镇长,您这是?”
“几位仙长是这样。”镇长将手在裤腿上搓了搓,随后面递上了:“只是这些年镇中所有受害者及家眷住址名单。”
他昨日回去想了一夜,总之这次天玄门的这几位仙长也算是无偿帮忙,反正左右这事都要管到底,所以他这做镇长的自然也是要尽力帮扶。
这事解决了最好,但若是不行也得让整个清水镇上下看到他这作镇长的时时为百姓谋福祉的心。
只可惜他这想法很好,送上门的线索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花渺他们都会很高兴的接下并且进程顺利,可偏偏这镇长就挑了这么个时候。
三人个顶个的没手,方可许只能尴尬一笑:“镇长,不如先等我们上去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在详谈怎样?”
一群大包小裹的堵在门口无论是客栈里的还是外面大街上的都纷纷朝这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方可许也算生平第一次当路障,一时也有些汗颜。
“哦哦,几位仙长请。”镇长终于恍然大悟,匆匆让开过道放几人进来。
花渺客气的朝他点头,然后三人这才得以分别回到房中。
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花渺觉得天热特意从包袱中取出一套心衣递给池虞。
“换上吧,刚刚和方可许一起瞎晃出了不少汗,你如今尚未修行在外数年又伤了底子这样的湿衣穿在身上等等风一吹可就要着凉了。”
池虞看着他听话接过衣服开始穿脱,然后一边整理一边询问:“刚刚师兄为何要替我挡着?”
花渺道:“你不喜欢镇长。”
听他这样平铺直叙的话语辨不出喜乐,池虞解扣子的说一顿,抿着嘴有些紧张。
“那师兄会不会觉得我很小气而且还……记仇。”
这可不是什么好印象,但花渺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事上,昨日他带池虞回来本想亲自帮他擦拭沐浴。
毕竟捡到他时他就浑身是伤,这么小的孩子到时牵到伤处伤上加伤那可就不妙了。
无奈池虞对此有些抵触,搞的花渺一时之间也很是不解,明明一开始师弟还表现很依赖他的模样怎么才一会的功夫就变了?
花渺没养过孩子,再看看一旁的方可许更不靠谱,不能强行无视他的意愿,所以也只能由他去了。
却不想在那宽大的衣袍下青青紫紫的伤痕纵横交错,还有几道新疤看着像是被人在地上拖拽的痕迹当下便心疼不已。
伸手无意识的抚上那块最为肿胀的淤青,池虞仿佛感到有一根羽毛轻飘飘的落在身上,又带着滚烫灼人的温度叫他脸腾的一下便红。
“师,师兄。”结结巴巴,脑中乱成一堆麻绳,不知所措的模样却让花渺误会是自己下手太重按疼了他,于是默默收回手从包裹中又翻出一瓶伤药。
趁他换衣服的空档再将人拉到一旁的座椅上坐下,指尖轻碾,将乳白色的药膏在那狰狞可怖的伤疤上渐渐涂匀。
“昨日为何不说?”这样就不必再拖一日,那一定很疼吧。
在花渺眼中池虞这个年纪本就该是家中的小霸王,最受长者青睐爱护肆无忌惮的时候。
可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的不同,有人金尊玉贵有人朝不保夕。
“记不记仇有什么关系呢?阿池,没有人要求你一定要喜欢谁。”
“人活一世喜欢你的有很多,讨厌你的亦然,没有谁能获得身边所有人的喜欢也没有谁会永远孤身一人。”
良久花渺收起瓷瓶擦去手中残留的药膏蹲在池虞身前握住他不安的双手仰头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你永远不需要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又或者刻意讨要谁的喜欢,你就是你,伤害过你的人你的眼里不需再有他,所以你只需要看着在意你,你也在意的人就好。”
“在意我我也在意的人?”池虞愣愣的重复这句话。
花渺笑道:”是啊,所以不许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不为别人委屈自己吗?池虞只觉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这般新奇的言论,因为头上那对藏不掉的兽耳,虽然它们在昨日已经被花渺施法隐匿了。
但在那之前它们是灾祸,因为多出了这双不同寻常的耳朵所以很多人都要他死,向他砸石头,骂他是怪胎异类妖物。
即使有人曾对他表示同情,但终究还是畏惧,因为非我族类,可在那么多人里只有花渺不一样,只有他会在经受伤害后还义无反顾上前。
他想他好像知道花渺口中那个该在意的人是谁了:“所以那个人……可以是师兄吗?”
“……”花渺怔住,深吸一口气起身拿过剩余的衣物替他穿上:“当然,快把衣服穿好,别一会真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