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竿影子像个佝偻老人一点一点缩回去,贺楼轩死死地盯着褐黑的木门,仿佛一点光都能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七娘比起他还是镇静很多,倒也不是说她胆子大。七娘早上只吃了一点,因为贺楼伏城说今天晚上带她去吃好东西,现在已经饿的浑浑噩噩的。
人只要是饿着,脑袋里只有“饿”这一种想法,其他的都装不下,烦恼自然就少了很多。
她身上穿着贺楼家下人的衣裳,在书院里进进出出,不知道的只把她当作贺楼家的书童。
一起被抓来的还有好几个孩子,男人凶神恶煞地从里面拽出一个女孩,谁也不知道她会去哪,贺楼轩止不住地发抖,一个劲地往七娘怀里缩。
贺楼伏城和贺楼轩差不了几岁,二夫人总说贺楼轩还小,想让他多读两年。贺楼老爷也同意了,不为别的,贺楼轩的脑袋确实没有贺楼伏城聪明,多读两本还是有好处的。
可惜发生了了这档子事。
七娘靠在墙上,安慰道:“没事的,公子会来救我们的。”
“我娘也会来救我吗?”贺楼轩问道。
“会的。”七娘毫不思索地应道。
贺楼轩好像被她说服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
不管什么时候崔龄都不会丢下她,可是崔龄走了。七娘蜷起来身子,把头埋进了膝盖里,手指在地上胡乱画着什么。
她只是个下人,贺楼轩是贺楼伏城的兄弟,比起她这个下人来,怎么说也更亲近些。
贺楼老爷不知道一头扎进哪个销金窟里,到处找不到人,二夫人拿着勒索信干着急。其他房都巴不得贺楼轩出事,二夫人没了倚仗才好,家里能主事的也就剩贺楼伏城了。
二夫人看着这个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孩子,心底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说说怎么办吧。”贺楼伏城也不废话,直接问了。
“怎么办?”二夫人攥着佛珠,说道,“只能是交赎金,但是这么大笔钱。”
没有贺楼老爷发话,二夫人一时间也挪不出这么多钱。
贺楼伏城也不一定能拿出这么钱来,即使拿的出来,为了一个下人,这可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况且,七娘只是个倒贴的,贺楼轩才是他们目标。
“谁跟我一起去交赎金。”贺楼伏城站起身来,说道。
二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忽的站起身来,说道:“那可是一百两黄金啊。”
就算是贺楼伏城平常赏给下人的金瓜子,也只是在外面贴了一层金箔。
二夫人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搭着桌子,颤颤巍巍地说道:“如果用假的,他们发现了会不会撕票?”
“谁说我要用假的。”贺楼伏城说道。
一百两黄金对贺楼伏城来说也能伤筋动骨了,二夫人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
一方面她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另一方面她想试试贺楼伏的实力。一百两黄金,救一个下人还有一个称不上手足的兄弟。大方已经配不上贺楼伏城,谁见了不得称一句“活菩萨”。
来拿钱的是个瞎了半只眼的男人,下半张脸蒙了面,只有一个人,料定了他们不敢动手,而且还会乖乖的把钱拿过来。
贺楼伏城提了一袋金子丢在地上,一百两金子砸在地上,掷地的声音让人听着心疼。人人都觉得他是猪油蒙了心,换一个和自己争家产的兄弟,还用了一百两金子。
只有贺楼伏城自己知道,这个便宜弟弟不值得他花多一分钱,但是七娘只有一个。
就像屋里的紫檀桌上放着的玉净瓶一样,贺楼伏城很喜欢那个瓶子,不过贺楼老爷和母亲吵架的时候把它给摔了。
碎了就是碎了,再怎么也找不到合心意的。
一百两黄金,换一个不后悔的机会,贺楼伏城心甘情愿。
人都被领了回来,贺楼轩被吓破了胆子浑身都是尿骚味,贺楼伏城嫌弃得很,没让他上马车,跟着随从一路走回来。
二夫人站在门前,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尼陀佛,远远地看到跟在马车后的儿子,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的儿啊!”二夫人的眼泪和四月的雨一样,说下就下。
贺楼伏城坐在马车里,帘子也不掀开看看,七娘浑身糊的都是泥巴,车马一路摇摇晃晃,躺在他的怀里昏昏欲睡。
二夫人一声哭喊,怀里的人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蹬了一脚,踹在了板子上,昏沉的脑袋撞上了贺楼伏城的肚子。
七娘的眼皮沉得睁不开,就连最后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贺楼伏城让人烧了水,把人丢到水里,一勺水从头淋下,然后拿起刷子,一遍一遍地刮着,直到浮上一层红血丝才肯罢休。
七娘虽然是那个被伺候着的,怎么也不舒服。贺楼伏城看见她身上的脚印,脸黑了下来,硬是要把她刷干净了才抱着她上床,那个时候她已经累的提不起一根手指头了。
第二日,贺楼伏城是被烫醒的。
七娘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烧红的脸蛋涨成了猪肝色,双眼迷茫地盯着他,歪了歪头,像是看一个认识但不是很熟的陌生人。
这双眼睛他在街上见过,那时崔龄抱着她,怀里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黑漆漆的印着他戴着的面具。
这还是贺楼伏城第一次从别人的眼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丑陋的、面目可憎。
贺楼伏城请来了大夫,说是风寒加内伤,得看造化。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被抓走后发生了什么,贺楼伏城想去问贺楼轩,管家婆说他也病了,烧的不成样子,躺在床上说胡话。
七娘烧的厉害,贺楼伏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井里打上来的冷水换了一盆有一盆,到夜里烧还是没退的迹象。
万一烧傻了怎么办?七娘本来就不聪明。
贺楼伏城想了想今天早上七娘看向他的眼神,俯下身子蹭了蹭她的额头,说道:“快点好起来吧,烧傻了可就没人要了。”
除了我这个冤大头,没有人会要你的。
贺楼伏城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求起了鬼神,一个人夜里偷摸着黑,去了一趟祠堂。如果他的阿摩敦在天有灵,一定不会让七娘走的。
七娘一觉醒来,贺楼伏城趴在桌上睡的一点都不安稳。
“公子?”七娘沙哑的声音把他吵醒了。
“嗯?”贺楼伏城宛如惊弓之鸟一般抬起了头看向床。
七娘挣扎着从被窝里钻出个脑袋来,出了一身汗,额头上沾着几根聪明毛,眼里清明地映着他四处张望的慌乱。
“公子,你怎么睡在那里了。”七娘正想下床,双腿踩在地上用不上力气,对着贺楼伏城行了个大礼。
“有没有摔到哪里?”贺楼伏城扶起她问道。
“没有没有。”七娘站稳了身子应道。
膝盖被磕出了两块红印子,往后贺楼伏城让他们裁了张兔绒皮垫在上面。
七娘恢复得快,第三天就能下床,不过贺楼伏城押着她在床上多躺几天,直到七娘被捂出了急性子,才肯罢休。
贺楼轩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二夫人彻夜未眠地守着他,也不见好。病急乱投医,二夫人从外面请来了一个巫医,连跳了好几天请神下凡。丝竹声响遍了整个贺楼府。
贺楼老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听到这件事,难得在家里住了几天,陪了陪二夫人,甚至还去了贺楼伏城的院子。
到底有多久没进过这座院子了,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这个亲儿子讨人厌得很,一股臭脾气,脸上带着个吓唬人的面具,贺楼老爷一百个不愿意见他。
这间院子还是贺楼老爷和贺楼伏城的娘刚来皇城落脚的地方,还是那样的格局,一进一出的院子,院里种着一颗柳树,总是长不大。也是从这间院子开始,分成了东西两座。
门窗比不上东院的新样式,简简单单地装饰,就像他们刚来皇城的生活一样。
“城儿。”贺楼老爷叫一声了他的儿子。
屋内的陈设大体和记忆里没什么差别,桌子上和架子上多了些小玩意。
贺楼伏城正坐在屋里,抬眼看了看进来的人,应了一声,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些天忙着照顾七娘,生意上落下了不少。这些人仗着自己年长几岁,对贺楼伏城一点都看不入眼,再耽搁几日,恐怕手下的人都要生事了。
“听说你拿了一百两黄金救了轩儿。”贺楼老爷坐在正堂的椅子上,俨然是这里的主人。
自己的一个儿子救了另一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打手心的时候,手背是感受不到痛的。
“是。”贺楼伏城应得干脆,二夫人还没本事把“功劳”据为己有。
“那条商路和皇城里的铺子,选一个吧。”贺楼老爷说道。
贺楼伏城手中的笔一顿,说道:“一百两黄金,可不止这个价。”
“东市那两条街都是你的。”贺楼老爷说道。
贺楼伏城知道他爹下了血本,东市的那条街可远远超过一百两黄金。更何况一百两黄金是死的,那两条街能钱生钱。
说到皇城里的商铺,贺楼伏城他娘留了不少给他,还有城外的庄子,这些生意贺楼老爷都没插过手。贺楼老爷年轻时喜欢来钱快的商路,走南闯北的性子也走得开,这两条街也算是在城里的全部家当了。
匪徒:一百两黄金,换一个少爷,赠品一个下人。
贺楼伏城:我要赠品,那个爱咋地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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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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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