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毕竟是旅店,虽然全年来往住客少,但不少东西都一应俱全,例如吃火锅需要的油碟和麻酱,旅店里的备货都足够应付当下十多个人的需求。
不过这种不常用的东西没有放在厨房,而是在楼上的储物室,谢揉春独自上楼拿了下来,然后在厨房准备起蘸料。
其他人就算再没精打采,到这个时候也不至于还能心安理得地坐着,都纷纷起来帮忙,至少自己把自己那份蘸料碗端过来。
如果抛开死了三个人的前情不提,其实这种大雪天吃火锅是件很享受的事。
人多,本来一桌也有点坐不下,谢揉春弄了清汤和红汤两种锅底,正好给吃辣和不吃辣的分成两桌,再端上鲜榨的橙汁。
这么热气腾腾地吃了一顿饭……
感觉的确很怪异。
毕竟外面院子里的停车棚下,其中一辆车上还有卫繁的遗体——
虽然现在众人选择聚在一起、不会再单独回房间睡觉,所以卫繁的遗体其实可以像张印那样搬到某个房间去放着了,但方时榴自己没提,其他人也并没有那么想要碰尸体,而且反正放都放好了、继续放在车里也没其他影响,所以卫繁仍然在车里。
卫繁之外,张印的尸体在103号房,隔壁104号房里不仅有**的尸体还不出意外是案发现场。
总之,和大堂这边大家吃火锅吃得额头冒汗的气氛重合起来,十分违和。
火锅吃完之后,大家一起收拾了桌子,然后再次重新围到了火盆跟前,又一次死寂沉沉起来。
刘成华拿上剩下半包烟,走到门口的地方开始抽。大概是之前体验过外面太冷了,所以这回他只是站在屋内的门槛处,不肯再往外走一步。
刘诗雨已经没精神跟他扯抽烟“礼仪”的问题了,想着反正在门口那边也算是离得有距离,不至于让屋子里其他人吸到太多二手烟,算了。
而火盆边的众人,大概是无聊,加上刚吃饱本来就容易犯困,所以陆续有人打起哈欠来。
哈欠像是会传染,打哈欠的人多了,屋内的困意气氛更浓重了。
“唉,如果山路一直不通,那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从早到晚候在这个大堂里?要不我们回房间去好歹拿床被子过来吧,晚上睡觉也得用啊。”郭敬刚打完哈欠,说话有点含糊。
谢揉春声音温和:“的确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我们把大堂的茶几和桌子移开一些,空出更多地方,然后拿了被子过来垫上,大家将就睡下大通铺……”
方时榴听着其他人说话,后知后觉地有些诧异起来——她居然也在犯困,有点想要睡觉。
这对于方时榴这样入睡困难的人来说很奇怪。
而谢揉春提议移动桌子和茶几后,有人零零散散地附和,但大家好像都特别困,没有人打算一起行动。
方时榴抓住了椅子的靠背,意识到了问题。
不对。
所有人都这么困倦,很不对。
而且她即便想要强打精神都艰难,十分勉强才能维持住睁开眼睛的动作。
突然,方时榴听到了“咚”的一声。
她迟缓地看过去,发现是陆溪从椅子往前栽倒到了地板上,而且倒下之后也没有醒。
陆溪旁边的耿东风浑浑噩噩地想要伸手去扶起自己的女友,却紧跟着和陆溪一样倒在了地上,差一点就要被火盆里的火星子燎到了。
接着倒下的是门口那边抽烟的刘成华。因为他是站着倒下的,所以方时榴隐约看见他脑袋上磕出了血。
方时榴难受地晃了晃头,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看到了有人陆陆续续地倒下,或是歪倒在椅子上直接不省人事了。
她想要出声,但长了嘴也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又过了三分钟左右,方时榴听到了显然神智很清醒的一道声音——谢揉春的声音。
谢揉春一边说话一边蹲到了她面前,看着她勉强支撑着坐在椅子上不肯睡去的模样,叹了声气:“没想到你还挺能抗,我下的镇定药剂量可不轻,瞧瞧其他人一个两个的,都睡死了,就差你了。”
方时榴一时间想法很多。
总而言之,如果不是现在没什么力气说话,方时榴其实挺想回答谢揉春——倒也不是她体质好能抗镇定药,只是类似安定效果的药物吃多了难免有点抗药性,所以大概效果轻一点、见效慢一点。
“石榴姐姐,你现在还觉得我是你见过最乖巧的孩子吗?”又一道轻快的声音来到方时榴耳边。
方时榴在这一刻的的确确震惊了。
谢揉春清醒地在她面前、摆明了是他给其他人下了药的模样,方时榴对此虽然也有惊讶和懊恼——懊恼自己明明觉得这人身上疑点重重了,还是没提起太多警觉——但思索一下,倒也还算意料之内。
可汤瑶?
虽然方时榴怀疑过汤山和汤瑶身上有疑点,但她的确没想过兄妹俩和谢揉春是一伙的。
“……为、为什么……”方时榴强撑着问出了这几个字。
她想不通这一切事情的动机。
虽然她不怀疑自己也即将走向死亡,即便问到了答案也毫无意义,但她仍然不想稀里糊涂地死去,尝试着问出答案。
罪犯其实往往是很有倾诉欲的。
文娱作品里总是常有“反派死于话多”这样备受调侃的桥段,然而这其中并非毫无逻辑,因为许多“反派”的确充满了表演欲。
尤其是对着自己即将杀死、对方毫无还手之力的受害人时,罪犯往往充满了自信,也乐意把自己的心路历程视为“成就”侃侃而谈。
正如现在仍然饶有兴致蹲在方时榴面前的谢揉春、活泼欢快得仿佛恶童转世的汤瑶,还有刚刚上了楼、正蛮横地把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人拉下楼来的汤山。
方时榴已经没有扭头去看的力气了,她的上眼皮在不停地想要往深渊堕落。
但谢揉春慷慨地为她解释了她好奇的人和事。
“你、你们即将一睡不醒,所以我不介意在你临死前跟你分享我们这个团体的荣誉。”谢揉春说。
而紧接着,面前这个人推翻了自己“谢揉春”的姓名,他指了指刚被汤山从楼上拖下来的人,笑道:“方小姐,我必须得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齐江书。”
“不过,这家旅店的老板的确叫谢揉春,而她现在正躺在那里,即将和她的住客们一起共赴黄泉。这里会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悲剧,旅店老板和住客们因为大雪封山和失去信号被迫待在这里无法离开,然后又万分遗憾地全死在了一场火灾里……”
齐江书发出了一声叹息,仿佛他当真因此而感到遗憾。
“没办法,天气太冷了,备用发电机得省着点,就不得不烧炭和烧柴取暖,但大家的常识都不够用,竟然关着门烧,以至于所有人都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而先陷入了晕厥,接着大概是柴火蹦出的火星点燃了易燃物,整个旅店大堂都烧了起来,所有人都死了,而且火势从院子里堆放的柴火蔓延烧到了对面那栋住宿楼——我们希望警察来到这里调查之后,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方时榴目光涣散地看着他。
汤瑶还是那么活泼乖巧:“石榴姐姐,你别怕,我们待会儿会把你男朋友也搬进来的,你们会烧在一起的。”
齐江书点点头:“这里偏僻,就算起火的烟引起了山下注意,山路堵了也一时半会儿挖不开上不来,动静太大说不定还会引起再一次雪崩。更不必说,现在春节期间祭祖烧纸的人多,大概压根不会引起山下注意,这里太偏了,真是老天保佑。”
“大火会把你们所有人的尸骨都烧透,接着大雪会掩盖掉一切痕迹,冰天雪地的温度也会让你们的死亡时间变得难以琢磨。”
“就算卫繁、张印和**的头骨上有痕迹,法医大概也会考虑是站着晕倒以至于摔到了头,喏,就像那边那个老烟鬼一样。”
“其实张印和**的死,真和我们没关系,今天一早我都挺纳闷的。”
方时榴低垂着头,即便齐江书就蹲在她面前,她也没力气看对方的脸了。直到这时候,她竭力抬头看向齐江书。
可齐江书说完了张印和**的死与他们团伙三人无关后,却没再提卫繁的姓名。
齐江书说:“总之,反正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所以我原本想过把住宿楼那边的案发现场留下来,这样警察需要调查的方向就更多了。但没办法,我们三个都在那边的房子里住过,单纯抹去有人住过的痕迹会担心弄巧成拙,不如全烧了算了。”
“不论如何,我们来过这里的痕迹会被完全抹去,就算警方怀疑你们所有人或是其中几个死于谋杀,也只会怀疑是不是你们这些人之间闹了矛盾出了人命……想想就是一桩复杂的案子啊,警察同志们要辛苦了。”
齐江书显然十分自信,自信得很是张狂,语气像是美剧里已经和警方斗智斗勇过多次并且顺利逃脱、人人都知道凶手就是他但就是没有证据判他入狱的连环杀人犯。
这时候,汤山犹豫着问:“那……后备箱那个?”
方时榴咬了下舌头,试图让自己再清醒一点。
后备箱?
她想起来刘诗雨说过,曾在车子附近听到过痛苦虚弱的呻吟,但很快消散而且太过轻微,加上当时同行的“谢揉春”和白小川都否认听到,所以刘诗雨以为是幻听。
“啊,后备箱那个,当然也要搬过来,到时候就让警方头疼去吧。牵涉的人越多,案子越复杂,就越难查到我们头上,而这中间的时间拖得越久,越有利于我们准备好跑去国外。”齐江书说。
然后他又看向方时榴,似乎还挺担心这个安静的听众太快昏睡过去:“你不会撑不住了吧?”
“你刚才不是问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实不相瞒,方小姐,我们真的不是杀人狂团伙,我们原本只是简单的骗子拐卖团伙。”
“但前天晚上运气太差,汤瑶在哄一个小女孩和她一起走远点玩的时候,正好撞到了一个刚跟老公吵完架跑出来的女人——还就这么巧,那女人是刘诗雨刘小姐的母亲,好像是叫周悦?”
“总之都得怪她自己多管闲事,非要把汤瑶和我们盯上的那个小女孩当成和家长走散了,害得那个小女孩的家长注意到了、把孩子牵回去了。这也就算了,偏偏周悦她还不肯作罢……于是,她就被汤山撞死了。”
齐江书摇了摇头:“汤山太莽撞了,还不如汤瑶沉得住气。我们以前虽然也意外杀过人,但毕竟是在买家的村子里,没出事,这次的事让我都觉得心里没底,想想还是收手出国潇洒去吧。”
汤山为自己争辩了下:“我只是经验不足,又不像你和汤瑶,还有你不会真把汤瑶当小孩了吧,明明我才是我们三个里最年轻的……”
方时榴没能听到后面的话,因为她已经彻底撑不住药效,昏了过去。
闭上眼睛之前,方时榴心想——她现在讨厌“反派话多”这个现象了,因为齐江书看似说了不少,但正是因为他想说的太多了,完全随他自己的思路,没说上多少方时榴最关心的、有关卫繁的事。
虽然临死前关心这种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方时榴的确非常想要知道。
可惜,看来她得死不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