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算不算荒谬?谢骞不知道,他是个小人物,对一切都只能猜测,做不了主,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船上再次恢复了静悄悄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船体稍微抖动,李时雨眼疾手快,一把捞起渔网,里面几条鱼活蹦乱跳。
“再采点野菜,今晚的晚饭就有了。”船夫又高兴起来。
三人吃了顿在船夫看来非常好的晚饭。吃饭吃了一半的时候,李时雨还搭陷阱抓了个兔子,他抱着兔子吃完了后半顿饭,然后把兔子一刀毙命、剥皮拆骨。
“保存好,这就是下顿饭。”李时雨把兔肉递给船夫。
船夫忙不迭把兔肉放在船底,准备开船的时候他有些为难:“客官,这夜里,水上有贼,不安全啊。”
李时雨问:“那停在这里安全吗?”
船夫道:“也有强盗。”
战乱年代,落草为寇的百姓不止一个,水边的成了水贼,山边的就成了山贼。
李时雨不觉得这是大事:“没事,走吧,来一个杀一个。”
谢骞却不欲大动干戈:“找个安全的地方过这一晚。”
两人意见不同,李时雨转头不咸不淡地看着谢骞,谢骞回看,两个人都表情不快。
船夫以为俩人要吵起来,刚要小心翼翼地劝架,没想到李时雨退了一步:“嗯,那就歇息吧。”
谢骞明显一愣,和船夫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李时雨居然这么好说话。船夫不了解,但谢骞听富通山庄的掌柜伙计说过,李时雨是个很有主意并且不爱轻易改变自己意见的人。
无论原因是什么,这都省了一场麻烦。于是趁着李时雨还没变卦,三个人赶紧下船,齐心协力把船推进江边的芦苇荡里,芦苇荡现在十分繁茂,芦苇长得足有一人多高,藏船藏人都绰绰有余。藏好船后,李时雨拔了点生长在边角的枯萎芦苇,又捡了些柴火,堆在一起生火,还顺道把兔肉烤熟了准备明天吃。
谢骞坐在一旁看着李时雨解下袖子里的小刀拆割兔肉的熟练动作,想着他割下刘利头颅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此利落干脆,而且他拆分猎物如此娴熟,又是不是小时候过惯了流浪生活?
不仅如此,李时雨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坐在他搬来的石头上,双眼直勾勾盯着火堆上的兔肉,以防兔肉烤糊了。他盯着兔肉的眼神颇为奇特,比他盯着黄金的样子更严肃。不多时,李时雨的一个动作就给了谢骞答案。
为了能够快熟,李时雨把兔肉拆割得彻底,有些肉块经过烧烤后就断裂下落,李时雨迅速伸手接住肉块,再把它们放回烤架上,同时,他表情放松,眼神也活络了。这才是他严肃的原因,只是为了防止兔肉落进火堆或地上。
“这是难得放松的时候,你怎么看上去很紧张?”谢骞发问。
李时雨温和了些许:“只是怕兔肉掉在地上。”
“嗯?”谢骞疑惑。
这就能看出谢骞以前一定是不愁吃穿的,尽管他怜悯,但他不能共情。可有求知欲是好事,李时雨遂回答:“是啊。”
“那黄金掉在地上呢?”谢骞调侃又追问。
“黄金掉在地上,什么时候都可以捡,就算捡不起来和不捡,以后也还会有。粮食不是,没有就是没有,饿死了也不会再活,黄金再好,也不能吃。”李时雨扒拉火堆,将要熄灭的火苗又燃烧起来了。
谢骞刚要说什么,就听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隐隐约约还有些絮叨声。
李时雨摇头:“可惜我这好兔肉。”
火光点点从树林子里浮现出来,船夫慌了:“来山贼了。”
李时雨不耐烦:“怕什么,看好我这兔肉,找个地方躲起来,肉掉地上了就跟你算账。”
说着李时雨拔出长刀就往前走,谢骞从江里舀了盆水把火堆泼灭后也赶紧跟了过去。船夫大概也看出李时雨和谢骞虽然不是山贼但和山贼也是差不多凶恶的人,因此根本不敢造次,想着干脆趁这时候上船逃跑吧。
谁知李时雨仿佛会读心,头也不回说了一句:“别想着逃跑,江上还有水贼呢。”
船夫欲哭无泪,只好抱着滚烫的兔肉躲进芦苇荡,这兔肉正好能温暖他冰凉发颤的手。他跑船多年,能听出这次来的山贼人数不少,他想着幸好出门前把之前赚的钱都留给了媳妇儿女,又想这一个瘦子一个瘸子,怎么可能敌过这么多山贼,今天怕不是要死在外乡。
谢骞对李时雨道:“都是落草为寇的百姓,不要伤人性命。”
李时雨反问:“这船夫就不是百姓了?你我不是百姓?今天不伤他们性命,万一以后伤其他百姓性命?”
其实这也是谢骞一直没有答案的问题,谢骞回答:“可也是乱世逼人作恶。”
李时雨心说怎么跟我师父一样那么多废话还优柔寡断的,但还是应着:“好,我不伤他们性命。”
到底是高明的刺客,只见李时雨提着刀,一阵风般冲进山贼堆里,他动作敏捷迅速、极有力道,山贼们都来不及说话,出口就是受伤疼痛的惨叫声。谢骞在他不远处,挥刀专砍人腿,不至于砍断他们的腿但也能让他们暂时丧失行动能力。
山贼们仗着自己人多势众,长久以来打家劫舍拦路抢劫,都横行霸道习惯了,没想到今天居然遇到了难缠货色,还居然只有两个人,这足够让人脸上无光。好在他们依然自信,认为到现在他们都没人丧命,是因为这两个人本领不济,只能做到如此地步。其中一个山贼拿起弩箭对准谢骞的眼睛发出箭矢,黑夜里谢骞只听“嗖”一声,他立即向后闪躲,下巴处袭来火烧火燎的疼痛,是被箭矢擦伤了。
“啧,”李时雨不耐烦地掏出匕首扔出去一刀毙命一个想去杀船夫的山贼,“没完没了了。”
为了速战速决,他放下手里的刀,足尖一点跳上旁边的大树。伸手从包里掏出吹箭和飞镖,循着山贼脚步移动的声音逐个丢出去,暗器杀伤力没那么大,不会要人性命,所以李时雨在自己的暗器上涂了不少迷药,足够迷晕一头老虎。因为谢骞的几句话就浪费了自己这么多珍贵的迷药和暗器,他深为可惜,决定等天亮后再找这群山贼和谢骞的麻烦。
中了迷药的山贼们成片倒下,李时雨示意船夫拿点绳子过来,又把山贼身上的绳子也拿出来,准备把他们绑在一起捆在大树上,他捆绑山贼的动作之粗鲁像是在捆一头野猪,可能在他眼里本身也没区别。
谢骞擦了火折子点燃火把,费力地蹲在他旁边给他照明。火光下的李时雨脸不红气不喘,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着兴奋的金红色光彩,弯曲的长眼睫随着他眼睛的开合一扫一扫的,浓重的阴影落在他俊秀的脸颊上。
李时雨把山贼绑起来分成几串,拖起来分别捆在树上,收回自己暗器的同时,他还把每个山贼挨个踹了两脚,确认他们已经被自己的迷药迷倒。暗器能收回来的时候还是要收回来的,毕竟为了让暗器浸透迷药,他都是一宿一宿不睡觉把暗器放在锅里煮的。
船夫吓得魂飞魄散,他很想逃跑,但缩在芦苇荡里的身体僵硬发麻,好像他也中了迷药一般。等李时雨回来看见他这样,好气又好笑地问道:“起来吧,没有危险了。”
你们俩比山贼还恐怖,船夫如是想。李时雨就盯着他,船夫就想起来,试了两天没起来,反而一屁股蹲地上了,还是谢骞把船夫扶起来的。船夫跑船多年,虽然胆子小,但必然是见多识广,杀人如麻的人身上总有股子戾气,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所以船夫认为这俩客官和山贼本质也没区别。
那船夫为什么还是载他们呢?还不是因为没得选,日子太苦了,能挣点粮食和银子比登天还难。
李时雨还是笑,示意船夫把兔肉拿过来:“肉还没熟呢。哦对了,你想继续走,还是待到天亮?这些山贼会晕到天亮。”
船夫哆哆嗦嗦地说:“不是说夜里有水贼?”
“嗯啊。”李时雨点头。
船夫脑袋还能转,想着前有狼来后有虎,除了听这俩山贼,哦不,客人的也没其他办法,就认命地叹口气:“听你们的吧。”
李时雨就乐了:“那你们去船里睡觉吧,我在这儿守着。”
谢骞摇头:“我不困,我也守着吧。”
船夫胆怯地劝他们,他们都否决了。船夫就不敢再说不,忙不迭抱着兔肉去了船上缩着,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睡着。李时雨和谢骞重新把火堆生起来,初春的深夜还是凉飕飕的,又是在江边,潮气冰冷,生火能极大抵御寒冷。
两人就在火堆边沉默地坐着,时不时拨弄柴火和添柴,直到天边展现出一道白线,以无可抵抗的势头驱散江上浅灰色的浓雾,把日光和暖意公平地遍洒在大地上。
李时雨随意地抬头,目光正好和谢骞对视上。李时雨一愣:“你的脸……”
他擦擦自己的下巴,示意谢骞那里有一道伤口。谢骞这才想起来,他抹了一下下巴,手心里有点血迹:“被山贼的弩箭伤到了。”
“伤口有些深,可能会落疤。”李时雨道。
“没什么,脖子上也有一条了,无所谓。”谢骞随口回答。
李时雨移开目光,想着自己有个认识的人,也是下巴上有一条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