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考场上的老师长舒了一口气,扶着腰站起来,脸上的活人气都重了些。
“别写了别写了,高考的时候铃声响了还不停笔就算违规!”
“第一排那男生,哪个班的?赶紧交卷!”
卷子哗啦啦作响,从最后一排传到第一排,没几分钟考场外的走廊上就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嘈杂一片。
“考的怎么样?”晟阳半个身子挂在江闲背上,偏头道。
但这话肯定不是问江闲的,旁边的人听后十分积极且笑容满面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这次卷子谁出的,我去给那老师磕两个头,手从来没这么顺过,一百一绝对稳了!”
话音未落,秦扬的背上就攀上个寒气森森的胳膊。
他一扭头,看见林阳要死不活的脸:“我会向咱七班的同学负荆请罪的,后天就是我的祭日,记得给我收尸。”
宋朝南还能保持理性,道:“不至于吧,简答题有不少基础题型都和你讲过,填空题还碰上两道原题,只有选择题偏难一点。”
林阳苦笑两声,说:“你说的那些我倒是都写出来了,但选择题崩了。”
“及格没问题,多选偏难,单选应该不少都能做出来。”宋朝南拍了拍林阳的肩,难得没翻白眼。
“蒙了四道单选,三道多选,也没问题?”林阳说得颤颤巍巍。
“哈?”宋朝南手瞬间捏紧了,给林阳疼得脸皱成一团。
“我先写的大题,回头写选择题就剩十五分钟了。”
宋朝南:“……”
“没事儿,不还有我们嘛,你元姐这次是朝着一百三十分去的,还有班长、老宋他们,都是笑着出考场的。”
吴来在林阳背上重重拍了下,差点把人拍吐血。
“咳咳咳咳……我怀疑你想当场谋杀我。”林阳一把心酸泪飞流直下。
吴来笑了笑,说:“你想多了,天塌了还有人阳哥和江神顶着,就安心等着童总被咱班这次平均分吓一跳。”
“灌鸡汤有用吗?”
宋朝南扯住林阳的卫衣帽子,拖着人往教室走。
“干嘛啊你?!”林阳惊道。
宋朝南的白眼虽迟但到,“帮你算分。”
“别,救命啊!”林阳双手在空中胡乱摇摆,最后堪堪抓住了离他最近的那人。奇怪的是,他明明抓得挺紧的,却好似有股力在把他的手往下掰。
“干嘛呢?”
晟阳皱了下眉,捏住林阳搭在江闲肩上的手,轻轻往外一扔,然后一手搭着江闲的肩,一手罩在嘴边,高声道:“算个分而已,不会没命的。”
江闲:“……”
“靠啊啊啊啊啊!”林阳与救命稻草失之交臂,含恨离场。
吴来笑得前仰后翻,说:“还是第一次见老宋这么有干劲。”
晟阳瞥了眼宋朝南抓人算分的背影,笑道:“毕竟是最后一次月考了,他比较重视。”
话音未落,他歪头对江闲说:“是吧,江同学。”
江闲把晟阳推开,答非所问:“别靠着我,重死了。”
“也是,你俩竟然能忍住不提前交卷,江神更是百年难得一见。”吴来调侃道。
一号考场的人都知道江闲经常提前交卷,只不过之后又多了个晟阳。
这次考试两人坐前后桌,语文考试提前了半小时交卷,导致监考老师巡逻巡到一半直接坐在了那个空位上,和坐他俩后面的的同学亲切对视了几遭,差点这年级第三整自闭了。
但是数学考试的时候却没人提前交卷,虽然卷子比较简单。
“检查了好几遍?”秦扬随口道。
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俩人一眼,拉长调子,阴阳怪气道:“应——该——吧。”
屁的检查。
这两人一个撑头睡觉,一个在卷子上乱画,丝毫没有多检查几遍的觉悟。
“晚上去哪吃啊?”吴来问。
“十福街,向北饭店。”晟阳偏头看向身侧。
江闲:“我都行。”
吴来“欸”了声,说:“就等你俩这句话了,阳哥记得买单!”
晟阳一脚踢他腿上:“好意思吗你?”
一般人理解不了一号考场上那些人的痛,但吴来深有体会,毕竟每次座位号都和江闲离得很近,被虐得都免疫了。
过早提前交卷或多或少会对一些人产生影响,只不过在这之前江闲也好,晟阳也好,都不在意就是了。
七班进一号考场的人并不少,这次却都没在考场上分散注意力。
那俩平时最不关心班级活动,所以吴来对这事还挺意外的。
两个装逼,吴来想。
“魂丢了?走快点。”晟阳朝后喊了声。
吴来提起嘴角,喊道:“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秦扬看着自己的数学答题卡,差点当场跪下。
孟元元刚好路过,耳膜狠狠受创,“病犯了就去吃药,吵吵什么?”
“我选择题答题卡涂错了,二十五分!我他妈——”
“你他妈是不是想死!”孟元元懵了两秒后彻底爆发。
还好没闹出人命,但秦扬胳膊上的抓痕可谓十分壮观,而和他建立过革命友谊的战友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都成了“聋的传人”。
这边还没消停,班里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鸣。
“我靠了!我真靠了!”
宋朝南无视后桌貌似吃了兴奋剂的某林姓人士,扯过林阳的答题卡,上面赫然是一个红色的、十分鲜明的九十五分。
“你这什么情况?”他皱眉道。
他那天拉着林阳算分,按照一般人的运气,蒙对个三四题的话,撑死不过八十分,这个九十五分实在离谱。
“我好像全蒙对了。”林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发抖,像是自己都不相信。
单选四题蒙的全对,多选三题蒙的C也都全是正确选项,保底的六分都拿到了,算下来选择题拿了51分,不仅及格了,误打误撞地还超标完成任务。
“真的假的?!这运气绝了!”
“你回家注意点,当心物极必反被车撞了。”
“靠,诅咒谁呢。”
……
就在这时候,周傅勤拿着成绩单从前门进来,一改之前的沉稳,吼道:“咱班数学消灭不及格了!均分年级第一,甩了第二名十分!”
话一出,班里都炸了,隔壁三班有不少人来凑热闹。
“阳哥!”吴来也乐了,又是抬手示意晟阳击掌,又是后脑长眼一般喊道:“江神别跑啊!”
正打算从后门偷偷走人的江闲:“……”
“抓到了。”
这次江闲没能临阵脱逃,被晟阳紧紧抓住手腕,只能黑着脸举起一只手。那些不怕死的都混在人群中,挨个上来和这位行走的冰山击掌。
“好了没。”
江闲看向晟阳,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差最后一个。”晟阳伸出手,在掌心交合的瞬间手指下压,“江同学辛苦了。”
于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他们十指相扣。
即使只有那么短短的两秒时间。
“嗯。”江闲偏头应了声,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指尖的余热。
眼前的一切都好不真实,教室里的喧嚣声像是光年之外的回音,震颤着他脚步虚浮的灵魂。
再回过神来后,那点余热已经散尽。
消灭不及格,这话很耳熟,是文理分科后的第一节数学课,童遥对他们说的。
月考的时候大家的成绩波动很大,因为考试范围小,更多是看那一个月有没有尽心。
这是这学期最后一次月考,也是唯一一次机会,能让他们有把握给童总交上一份还算不错的答卷。
不知道是该感谢运气,还是该感谢他们自己,那最后就尽情放声笑吧,那种不需要顾虑、真正松了一口气的笑。
“班长,你拿成绩单的时候看到童总的表情了吗,有没有吓一大跳?”
“这个……”
“你们想干什么,脑子被驴踢了?!”
“???”
班上的人被童遥骂懵了,脸上的笑凝固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平均分掉出前三,你们班主任气得差点犯高血压。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其他老师每天备课、上课都是白费力气?在自作多情?!”
“班长,你说班上这群小兔崽子这段时间在干什么?有没有认真学?”
周傅勤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时哑口无言,刚想把实话说出来时却愣住了,他个子矮,坐在第一排,所以很清楚地看见童遥的眼眶微微红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童遥说着,话音低下去,像是在问班上的学生,却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看到成绩的那刻就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林阳那大喇叭,什么事都藏不住,但是他没想到学生是这个反应。
开心吗?当然。
但还有一丝不清不楚的心疼,让人窝火,胸口发闷。
“我骂完了,之后其他任课老师的骂你们一顿也别想少挨。”童遥拿起保温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烫得他舌尖发疼。
“下面说点别的。”
他突然提起嘴角笑了笑,底下的人被他一阵冷一阵热弄得大气不敢喘。
“我离职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了,说漏嘴的那个下午记得来我办公室喝茶,了解了吧,林阳?”
林阳:“……”
无妄之灾,绝对是无妄之灾!
“还是得怪你们的学长学姐,每次毕业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我都一把年纪了,本来备课就烦,还要安慰你们这群小兔崽子。”
“哪一届的来着……”
童遥转着手上的杯子,接着说:“那家伙还是个男生,抱着我就是一顿哭,鼻涕全擦我两个月工资买的西装上了,你说我是推开他还是不推开他?差点没愁死我!”
班里响起细微的笑声,“童总,让他陪您衣服没?”
“我是成熟且可靠的人民教师,能在意这些?”童遥严肃道:“让他帮我拿干洗店去了。”
“噗——”
这些人大概是笑成了傻子,刚才那顿骂早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不习惯说那些肉麻的话,一些大道理也不需要我来和你们说,没人能代替你们吃苦,那最后能说些什么呢?我一直没想明白,倒是想出来不告而别这法子。”
“当然,也是我想错了。”
“我应该给你们说些祝福的话,你们会翻越一座又一座山,只是山那头的风景不必有我,那里该是你们独一无二的未来。”
“离职这事是因为家人病了,心里压着一块石头教书是教不好的,不仅得对我家那位负责,也要对你们负责。原本想等期末再说这些,怕是等不到了,这次月考后就由一班的老师来带你们。”
“一年多了,有时候被你们气个半死,但说到底还是陪着你们成长的快乐更多,世上的人这么多,大家聚到一个班里是种运气。”
“说实话,看到你们的数学成绩后我心里高兴得很,一个个的怎么突然就变懂事了?真想看着你们毕业……”
说着,童遥走到讲台中心,突然微微弯下腰,鞠躬道:“谢谢咱班同学!”
空气变得很重,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太阳还没完全落入地平线下,阳光的颜色越发深沉,像甜腻过了头的橘子糖。
晟阳一直撑着头看窗外,风吹过来的时候卷起夕阳最后一丝余热,往人脸上扑。
他觉得自己应该沉浸在这种氛围里,但可能是冬天的风吹得他头脑过于清醒,以至于他像个局外人,没有那么多的不舍。
三分十四秒过后,太阳掉了。
“江闲?”晟阳缓缓道,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
他看到江闲总是挺直的背此时像被雪压弯了一点的青竹,手上的笔动得很快,应该是在刷童遥给的竞赛题。
定眼看了会,晟阳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垫在脑下的胳膊顺理成章地伸出桌沿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碰着江闲的胳膊。
冬天的外套那么厚,他不知道江闲能不能感觉到。
班里的人低着头不说话,突然,沉默中传来一丝压抑的抽泣声,像是拼命按捺下去却又从喉咙中溢出来一样。
“都不准哭,把数学卷子拿出来!”孟元元红着眼睛说。
沙沙的卷子声压过了一切,就像离别来得猝不及防。
童遥像往常一样,提了下眼镜后说:“首先,表扬下进步的同学……”
傍晚。
排练室外的走廊还是像半个多月前那样黑,马上就是元旦,随之而来的还有阶梯教室里多出来的人,因为元旦过后不到一个星期就要期末考试,期末成绩又关系到能不能过个好年。
“真累啊,活着就是活受罪。”
晟阳瘫在排练室的地板上,动一下都得要了他的命。
“出息。”江闲笑着踹了他一脚,说:“快点,再练一遍就结束了。”
“遵命——”晟阳拖着调子站起来,伸手摸了下江闲的头发。
这场舞台剧是经过改编了的,林阳写的本子,把悲剧改成了喜剧,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当然也有另一个原因——
元旦晚会不需要眼泪。
“效果很炸裂,特别好!”
林阳拿着剧本说:“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我不太舒服,先回家了。”
孟元元摆了摆手,眼睛还没消肿,拿了书包往外走。
褚楚看了看排练室的人,又看了眼孟元元,马上追出去,“我陪陪她,明天见。”
“我也去看看她,一天没说话了。”秦扬说完也跟出去。
“吴哥呢?”林阳问。
吴来耸了下肩,说:“我要回去刷题,今年的元旦太不是时候了,和期末离这么近。”
确实,不是时候。
林阳垂着眼,怔楞间不动声色地咬了下唇,没一会就和刚才没什么两样,“得,我明天给你们点外卖吧,先滚了。”
“阳哥,江神,你俩走的时候记得关灯。”
“知道了。”
晟阳伸手扒拉下脸上盖着的剧本,缓缓睁开眼,撑着膝盖站起来。
草……比跑五千米还累啊。
快乐的代价是狂欢后的戒断反应,所以他从来不喜欢什么集体活动,果然还是不告而别会更好吧。
童总也许是对的,他想。
开关发出“啪嗒”一声响,排练室里瞬间陷入黑暗。
“走了,江同学。”晟阳说。
话音未落,一只手扯着他的衣领,把他重重压在墙边的栏杆上,“怎么了?”
江闲把下巴抵在晟阳的肩上,抬眼就能看到窗边的银杏树干,“没怎么,你不能抱吗?”
晟阳低下头,微微笑道:“能啊,我人都是你的,想怎么抱都可以。”
这人从来不会好好说话。
江闲伸手捂住晟阳的嘴,偏头在晟阳颈侧落下细细密密的吻,猫儿一样蹭着人。
等到呼吸变得急促,他感受到晟阳动脉上传来的轻微战栗,这让眼前的人显得如此真实,让他想溺死在这片真实里。
“谁让你这么亲的,”晟阳往边上让了下,“故意的?”
江闲没回话,伸手捏住晟阳的脖子,拇指划过喉结,轻声道:“你抖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晟阳挑起眉,眼底带着模糊不清的笑,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闲。
继续?
江闲:“……”
遗憾的是他并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继续。
一丝尴尬从江闲的眼里划过,作威作福了没两分钟就被打回了原型。
“算了,回家。”
“不能算了。”晟阳把人压回去。
“刚才你想做什么?或者说,你想我对你做什么?”晟阳说,“想我把你嘴角咬破,弄疼你,像上次在厕所隔间里一样,是吗?”
那是某种强势却又温柔的东西,可是占有欲不是安全感唯一的来源,至少晟阳不想江闲这样认为。
他知道,人不会对疼痛免疫,越是吃过痛、知道痛的难以忍受,就越会怕痛。
晟阳眼睛低垂,凑近到江闲耳边,“你说我是平行线,对不对?”
江闲:“嗯。”
“那你就是我山那头的风景。”
是我的未来。
没有撕咬,也没有窒息,一切都很温柔,像窗边洒下的白色月光,慢慢笼罩在他们周身。
抱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将身体乃至灵魂的重量全数压在对方身上。
之后的某个夜晚。
一晟姓人士咬住江同学的脖子,之后凑人耳边阴阳怪气道:“你——抖——什——么?”
江闲:“……”
能穿越吗?他去掐死当时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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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