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原野传来风的低吼声,彩云白日倒映于碧水之中,四周寂静无声。
江闲拿起刚买的烟放在唇间,“别站那了。”
之前他可能还会犹豫,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他低头凑近打火机升起的一小团火,在烟头点燃的瞬间,有只手抽走了他嘴里的烟。
江闲偏过头看见晟阳把烟叼嘴里,在自己旁边坐下,他也没抽,只是指尖拍了下烟身,垂眼看着抖落下来的烟灰。
“好学生抽什么烟啊。”晟阳语气平缓,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刚没听见?”江闲磨砂着指尖那片血渍,垂眼道:“你可以直接走人,不用管这烂摊子。”
身旁的人略显轻佻地笑了声,“我还以为只有那眼镜仔脑子被驴踢成了浆糊,怎么你脑子也突然不好使了。照你们这说法,老子犯了错儿子也得跟着连坐呗。”
可是当偏见聚集成海,便可以轻易淹死人。
江闲没想再多说什么,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没兴趣拿着苦情故事博同情,也不想被别人怜悯的眼神恶心。
“你就是个傻逼。”
“什么?”江闲脚步顿了下。
晟阳:“我说,江闲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可能吧,随你。”江闲抬着步子往前走,措不及防间他被人扑到草地上,吃了一嘴泥。
操。
“你是不是有病?!”
他撑着地面吐出嘴里混着泥的草渣,刚站起来一半晟阳就又把他按回去。
晟阳扯住江闲的双手,抬腿压在江闲膝盖上,身下的人一点也动不了。
“你看起来比我有病!要不给你和那眼镜仔送医院里住对门,没事还能交流病情,看看谁他妈的更傻逼!”
“松开!别在我这发疯!”
江闲抓起地上的泥沙朝身上压着的人扔去,晟阳抬手挡住眼睛,细沙石子窸窸窣窣至少落了一半进他衣领里。
抓着空,江闲抹掉嘴角泛着腥味的泥土,转身离开,可晟阳像是有什么把他按在地上的执念一样,不屈不饶地拽住他的手腕往地上拉。
“你不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吗?活着很费劲吧,那别站着啊!直接躺地上啊!”
他依稀记得江闲不论什么时候都挺得很直的背,明明是副瘦削的样子,却总让人觉得这背不会被任何东西压弯。
想到这他心里又腾起一团火,“你平时谁都看不起的劲呢?就因为那个傻逼说了几句话就成了这样了?别人犯的错和你他妈的有半毛钱关系!操!”
江闲不知道第几次被晟阳按着头压在草坪上,莫名的压力和挫败感席卷过来,之前全身充斥着的麻木感却短暂地一消而散,“我什么样关你屁事!”
江闲眼里发着红:“你以为你是谁?我就是活成滩烂泥也和你没关系!”
晟阳低了下头,轻笑出声,像生气却又像自嘲。
可是他又扯住江闲的衣领,一把拉到自己面前:“你要活成什么样没人管你,我他妈就是看你不爽!”
两人扭打在草坪上,直到都有点脱力才不似开始那般使着全力往对方身上使,最后干脆双双瘫在地上。
江闲额头渗出丝丝薄汗,在秋风掠过时传来的凉意让人清醒了几分,先前压抑的情绪似乎全靠着叫吼和撕扯发泄出来。
他曲起手臂遮住眼睛,急促却又压抑地喘着粗气。
他知道晟阳为什么拉着他,不过和过去几次一样,强势地、不由分说地、甚至是自大地做着自认为正确的事,即使这些事幼稚又可笑。
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讨厌。
“如果这些都是我造成的呢?”江闲指尖陷进泥土里,潮湿淹没他的手。
脑海里他妈听到那句话后脸上露出的表情他一辈子也忘不掉,如果那场事故里必须有一个人要死,为什么不是他呢?
或许是他最罪不可恕,所以只留了他一个人在世上消磨所有痛苦。
“你的话我已经听腻了,我也没废物到要靠着这些活下去。”
晟阳整个人向后躺在草坪上,枕着胳膊道:“人是你杀的?”
“你以前学习不好?不听话经常打架?给家里惹过很多麻烦?还是你小时候得了病花光了家里的钱?”
见江闲没回答,他继续道:“不说话,那就是都没有的意思。”
“既然这样,你一个还不能独立的年纪,有什么必要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十几岁,你想要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为别人的人生买单?先不说这想法有多傻逼,你说了人家就会听吗?都是成年人了,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怪不到任何人头上。”
“你没错,也不需要给任何人赎罪。”
你没错,没错。
所以别再怪自己,也别再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江闲慢慢移开遮在眼前的手。
晟阳没问曾经的事,也没问他为什么会自责,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不应该独自背负着过去。
江闲仰起头,天边挂着的白日刺得他眼眶一片酸涩。
漫长的那些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清晰到令人发指。
他是个只会带来不幸的人,身边的人一直在离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在一中门外,他看到晟阳错愕的表情时,他觉得这就是结束的时候。
但晟阳却还在这里。
很奇怪,他明明想方设法离这人远一点,可对方却总是会拉住他,以至于他有种错觉,好似不用再担心过往被公之于众,也不再害怕异样的眼光和背离的身影。
掌心传来的温热简单而直白,却比一切安慰都更让人踏实。
他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和过去和解,也不想去和解,那份沉重已经伴随他好多年,寒冷刺骨的大雨总会在未来不经意间响起。
只是,有人曾托着他,哪怕只是在某个瞬间。
微风夹着阳光洒在江闲脸上,乌黑的睫毛在他眼底落下一小片阴影。
晟阳在草坪上翻了半个身,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松了口气,却又咂摸出一丝苦涩,在草地上撑着头对江闲笑了笑:“别哭啊,一会儿给你买糖。”
果然啊,某些人正经不到三分钟就要作妖了。
“哭个屁,你眼瞎了?”江闲把头偏向一边。
“是吗?我刚看那明明要掉眼泪的样子。”晟阳坐起身,说着一手捧起江闲的脸细细打量,“我看看,真没哭?你这不是——”
“嗷!!!”
江闲被捏了半张脸,在原地震惊了零点七三秒后条件反射般挥出拳头,“你能不能正常点?”
“你这人没有心,”晟阳捂着鼻子,抓着江闲的手臂压在草坪上,盯住江闲的眼睛说:“就是个傻逼。”
江闲上一秒还在听人鬼扯,下一秒眼前就天翻地转,反应过来后已经被压地上了。
“你骂谁?手松开。”他耳尖有点烫。
两个一米八的大男生弄出这姿势真的太诡异了。
“骂你。”晟阳手上又加了点劲,拇指微不可察地摩擦过江闲的腕骨,垂下眼的时候,眼底流出点似是而非的温柔。
晟阳:“你就是纯纯找骂,知道自己满十八了吗?那眼镜仔上赶着找抽,你打两拳意思意思不就得了,得亏人没把你带局子里。”
“还有,我一片好心帮你擦眼泪,结果你还上手揍我?感谢这事先不提,就是我这张脸毁容了多可惜。你说你是不是傻逼?”
江闲听得脸白一阵绿一阵,忍无可忍直接上脚,结果刚抬一半就被人捏住脚腕。
“不准踹我。”晟阳用腿压着江闲,说:“叫声阳哥我可以大度一点,不和你计较。”
幼稚死了。
江闲目光闪了下:“我耗死在这算了。”
“江同学,你能不能有点志气?”晟阳轻轻挑起眉,他目光下移,手突然伸向江闲的腰,挠人痒。
“别……晟阳!”
“是这儿吗?这么敏感?”
话音未落,旁边突然“砰”的一声传来物体掉落在地上的声响。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呆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两人,脚边还躺着一根风筝的木质手柄。
她眼睛睁得像两枚圆滚滚的铜钱,无措地站在那,咬了下嘴唇,没一会就红着眼眶“哇”的一声哭喊道:“妈妈!有人在这打架!”
地上两人闻声同时抬起头,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已经小跑到女孩身边,脸上的急迫在看到草坪上的场景后瞬间变成惊异。
这位女士看上去温柔典雅,此时却难掩脸上的尴尬,她捂住小女孩的眼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小女孩被她妈拽的两步并作一步,手腕被捏得生疼,“你慢点,那两个哥哥打架不会受伤吗——”
江闲现在红的就不只是耳尖了,整个人像熟透了。
他心中万马奔腾而过,目光像要化作白刃直接将晟阳剁了,瞬间脚上凝力,带着疾风肆虐般的劲道踢向上方。
晟阳闻势立马翻身躲过这一脚,在草坪上滚了一圈坐起身,没事儿人一样问:“道什么歉啊?”
“欸,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他又凑近,就要伸手往江闲脑袋上贴。
江闲拍开他的手,别过头道:“没事。”
他转身往回走,猝不及防间手被猛然抓住,“你干什——”
下一秒晟阳已经拉着他从草坪的陡坡上向下俯冲去。
他看见晟阳大笑着向前全力奔跑,连风中的每一根发丝都是张扬肆意的样子,两颗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晟阳的眼睛像沉默的潭水,却毫不吝啬为周遭的一切掀起涟漪。
一阵阵清凉的风穿透衣衫,拂过肌肤,连带着鼻尖的空气也变得稀薄。
不需要发力,双腿就不由自主地向着前方迈进,这大概是奔跑最轻松却又最畅快的方式。
就在那一刻,他好像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不是体育场上被蒸干的汗味,不是被单枕套晒干后的皂荚味,也不是骄阳之下树木野草疯狂生长的味道——
阳光是青柠味的,带着酸,让人唇舌出血却再也欲罢不能。
前几天有点懈怠,之后就会日更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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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