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一直到凌晨的时候,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声才渐渐淡了。
陈与眠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又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一晚上醒了很多次,翻身借着床头的夜灯,视线模糊不清,下意识地去看另一张床上睡着的人,看见江枫安静地沉睡,合上眼,头一沉,又睡过去。
一晚上质量奇差的浅眠造成的后果是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就这么睡眼朦胧地刷过牙,掬捧水洗了把脸,跟游魂似的跟在江枫身后走着。一坐到大礼堂,等台上的那位慢声慢调地开讲,他已经完全意识模糊了。
“睡会儿?”江枫瞥了眼旁边这位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强撑着半睁开眼的学生,诚恳地建议道。
“......嗯?”强烈的睡意驱使下其实大脑的思绪已经完全游离了,他朦朦胧胧地听见江枫说什么,但根本没听明白,胡乱应了一声。
“......”江枫将两个座位之间的扶手向上翻起,远远望了一眼台上滔滔不绝的教授,确认他没在往台下看之后,抬手揽过陈与眠的脑袋往下摁,“枕我腿上,睡会儿吧。”
......虽然陈与眠仍在半梦半醒之间,江枫的话他连半个字都没听懂,但是大脑宕机的好处是,他非常乖驯地顺着力道侧身躺下,安然地听从安排,枕在了江枫的腿上,然后就彻底失去意识了。
江枫顺手揭过他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连着他的脑袋整个儿罩住,手掌隔着布料不轻不重地捂住他的耳廓。
......陈与眠是被卫清的叫唤声吵醒的。
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卫清叫魂似的压着嗓子喊:“眠哥!眠哥!喊你呢眠哥!”
他猛地从梦里惊醒,,手掌胡乱地不知道按到了什么,从江枫腿上爬起来,眼前还是一片黑。
他一把扯掉了头上顶着的校服。
光线蓦地一亮,大礼堂高悬的穹顶显得空而阔,无数道视线投向这里。
“负三。”他听见江枫轻声说,但足以让他听清。
陈与眠边站起身边将校服外套顺手递给江枫,江枫默契地接过。
“负三。”陈与眠重复道。
“哎不错,”台上的刘教授慢条斯理地点头,“不错啊,一边睡觉一边还能做题......还是很有实力的......”
虽然是批评的话语,但话里话外仍然是揶揄的成分居多,并没有真正责怪的意味。
礼堂各处传来善意的笑声。
刘教授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机会难得,大家还是珍惜啊......我一般不讲课,讲的都是好东西,过了这村没这店啊大家都注意听......”
陈与眠坐回位置上,还没回过神,神情仍然是木木的,江枫将外套披在他肩上:“刚睡醒,别着凉。”
“......”
再过去一个位置,卫清探出半个脑袋,兴奋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临危不乱,牛!”
“......”
一个两个的,都不太正常。
接下来两天的活动安排依然大同小异,间或掺杂了不少自主招生的面试培训,高三(1)班的一帮孩子上完一天的课回到酒店,一个个都神情麻木,就算没有禁止外出的规矩,也没有半点出去玩儿的念头了。
江枫洗完澡出来,看见躺在床上的这位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灯光幽微,光影错落的洒在他的脸上,这么几天的培训下来,本来就瘦削的下巴,看起来线条更尖利了一些。陷进柔软被褥的手腕,骨骼分明。
江枫脚上穿着的是酒店提供的一次性拖鞋,踩在厚重的地毯上,倒是悄无声息的。
他将脚步放得更轻一点,慢慢踱到陈与眠的床边,俯身亲在他唇上。
冰凉而柔软,脸上细小的绒毛擦过他的鼻梁,有些痒。
于是他稍微拉开一点距离,隔着一张纸的距离,问:“你睡着了吗?”
陈与眠别过脸去,睁开眼,懒洋洋道:“你觉得呢?”
下一秒,眼前一片黑暗,被温热的掌心覆住,他再次被亲住,听见耳边江枫的声音:“应该睡着了,那再亲一下。”
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最终定格在江枫唇角和眉眼都带着笑容的一幕。
“......够了。”陈与眠小幅度地挣扎,闭着眼睛偏过头去。
“有点奇怪。”江枫坐在他的床沿。
“什么?”他问。
“我们是在恋爱吗?”
“......是。”陈与眠小声但是肯定地回答。语气听起来,他像是在回答明天早上的活动安排,或者是关于外面的天气一类的问题。
“所以你不想亲我吗?”江枫问。
“......”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房间内都很安静,看起来陈与眠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交谈声,虚无缥缈地飘进来,又飘远去。
房间的顶灯太亮了,照得人睁不开眼,于是陈与眠抬起胳膊,遮住上半张脸。
“......想的。”他说。
“所以,”江枫说,“为什么看起来像在躲我?”
“......”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中,江枫安静地注视着他暴露在灯光下的下半张脸。
“因为我不习惯,”陈与眠说,“......准确来说,是我可能......不太会。”
他闭着眼睛,任由意识流淌,视觉被遮挡,听觉就分明灵敏,他听见江枫一声轻笑。
“......我没有交过男朋友,”陈与眠平淡地叙述事实,“当然,也没有女朋友......所以恋爱对于我来说,仅仅停留在客观的理论知识层面,牵手,拥抱,接吻,谈心,约会,再之后,上床,看起来流程清晰,但好像,又有很强的主观能动性,没有一个完全标准化的模板......接吻的时候要作什么反应......我没有学过。”
他说到这里,突然放下手臂,露出一双盛着温和光晕的眼睛,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直直地看向江枫:“所以,我应该去学一下吗?”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再次袭来的亲吻剥夺他的一切感官感受。
“——没有模板,没有标准答案,没有经验之谈,”江枫说。
“——去感受,去反应。”
晕头转向之间,他好像听见敲门声。
飘荡的思绪回来了一半儿,外头的敲门声清晰可闻。
“——江枫,”陈与眠没什么力道地推了他一把,“江枫!有人——有人敲门!”
“......”
不知道什么时候探进他衬衣下摆的手不情不愿地收了回去。
陈与眠绷着脸,强作镇定地将扯得不忍直视的衬衣拉平,起身去开门。
他边拉开门边问:“哪位?”
“是我......张奕霖。”
门开了一半儿,陈与眠看清了来者的脸。
女孩子穿着一件宽大的棉服,拉链也没拉,里头仅穿着一件很薄的睡衣,露出光洁的小腿。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舒适,走廊里掠过一阵冷雨秋夜的风,吹起女孩子睡衣的下摆。张奕霖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陈与眠皱了皱眉头,拉开房门,让出路:“什么事?要进来说吗?”
张奕霖脸上露出一点犹豫的神色,又一阵冷风吹过,她顿了顿,小声道:“可以进去吗?”
陈与眠点点头,贴心地往后退到玄关处,房间门的半开半闭,张奕霖走进房间,站在门口空调的出风口处,暖风徐徐地吹着,想必也不会太冷。
“什么事?”江枫站在陈与眠身后,抬了抬眼,正视着女孩子的脸。
“前两天晚上,”张奕霖微微仰起脸,短发微微内扣,灯光从她的头顶照下来,于是长长的刘海便在她的脸上打下重重叠叠的阴影,她轻声说,“前两天晚上,我听见你们和施兴晨的声音......”
她说到这儿,停了停,视线在陈与眠和江枫脸上徘徊,似乎在等他们的反应。
陈与眠微微点头,示意他在听。
于是她稍稍安心,继续往下说:“我听见你们好像在吵架......”
“嗯。”陈与眠应下。
“是关于什么的?”
“......”
“不方便说吗?”张奕霖问。
“不是很方便。”陈与眠说。
“有什么事吗?”江枫挑眉,问。
“......我不知道要不要说......因为我不确定......”
“既然已经敲门了,应该已经想好了?”陈与眠笑了笑。
“嗯......”灯光落在她扬起的脸上,柔和了她微微突出的下颌角的线条,眼睛里光影浮动,有一点少□□柔寡断,但更多的是作出某种决定的尘埃落定之感,“想了很久,但还是觉得应该说,虽然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总觉得......有点奇怪。”
“嗯哼。”江枫也笑了笑。
“有一次早自习,应该是上上个月了,周四,我是第二个到教室的,”张奕霖定了定心神,斟酌着用词,“施兴晨是第一个。”
陈与眠“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我看见他在翻你的抽屉。”
“......”
“他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好像是你的,装的维生素......对吧?”
陈与眠:“嗯。”
“他看见我进来,很快就把它塞回你抽屉里去了,”张奕霖的语气也有些犹疑不定,“我本来也没有多想,但他很奇怪......对不起,也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他那天一直往后转,他好像一直在看我......后来快放学的时候,你去洗手间的时候,我本来都快忘记这个事儿了,他又转过来跟我说,早上是他看见你的东西掉地上,他才捡起来的......我不确定,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张奕霖说:“但我又觉得应该告诉你。”
“谢谢,”陈与眠说,“风凉,早点回房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