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重新回到试卷上,刚刚被打断的思路难以找回,陈与眠艰难地强迫自己逐字逐句地将题目再默念一遍,边念边圈点勾画,将重要数字反复看上几遍。
......但仍然难以集中精力,左前方施兴晨快速抖动的双腿如同始终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陈与眠反复念了几遍题目,仍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数字像握在手里的沙一样从缝隙间流走。
他握紧黑水笔的右手难以自控地微微发抖。
陈与眠叹了口气,伸出左手扶住额头,小臂勉强挡住视线中的干扰。
他闭上眼几秒,反复吸气,呼气,吸气。
然后睁开眼,继续往下做题。
铃响,数学考试结束。
陈与眠依然起身收卷,班级里哀号遍野,不少同学仍然奋战在最后一大题......的第一小问。
老闫在讲台上左呼右喊:“别写了别写了!不差这么一两分钟的,交卷交卷!”
拉锯了有三两分钟,老闫总算收齐了卷子,在台上清点了一遍数量后码整齐,夹在腋下,端着他那个被茶渍浸染得不像样的双层玻璃保温杯,痛心疾首地摇头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这次能考出什么名堂来......”
班里跟捅了马蜂窝似的闹腾,声音太大完完全全淹没了老闫那句恨铁不成钢的慨叹。
“哎枫哥!!选择题最后两个选什么啊!!”
卫清转过头,单手搭在江枫的课桌上,脸上的神情不像来问选择题答案,倒像是来听判决结果的。
江枫正往回推桌子,随口道:“两个A。”
陈与眠:“?”
两个A??
陈与眠迷惑地看向江枫,心道这蒙题水准也太离谱了,好歹蒙2C或者2D吧,蒙对的概率还能高点儿,竟然还有人蒙两个A的?
卫清险些从凳子上窜起来:“草,你别吓我啊大哥!”
他一把抓过江枫桌面上的试题卷,憋着一口气,神情急切地查看江枫试题卷上的答案。
考卷分为试题卷和答题卡,一般而言,宿海实验一中考试的时候都只收取答题卡,试题卷留给学生,方便之后讲解试卷和校对答案。
因此,学生在考试的时候,客观题的答案都是先写在试题卷上,再抄到答题卡上。
“你这试卷干净得像话码?!”
卫清拎着试卷的一个角,抖了抖手腕,跟筛糠似的抖动试卷,愤愤问道:“这卷子跟新的似的?!你做题怎么一点痕迹没有?”
江枫斜睨他一眼:“怎么?2A不满意?那我选的2B.”
陈与眠:“......”
卫清:“......”
施兴晨也拿着卷子转过来,问道:“小眠,选择题最后两个,你选的什么?”
“C、D。”陈与眠瞟了一眼试题卷上的痕迹,回答道。
“啊我选的C、B,第10题选D啊,”施兴晨失望道,随机又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道,“没事儿就错了个选择。”
“哎C、D,我也选的C、D,稳了稳了!”卫清心满意足地将卷子塞进桌膛,掏出手机,拍了拍施兴晨的肩,“同桌,加个微信!”
“噢好,”施兴晨边从口袋里拿手机边站起身,冲陈与眠道,“吃饭去吧小眠。”
“行。”
陈与眠起身,江枫从善如流地站起来给他让路。
“哎同桌,你们有没有什么班群,拉我一下拉我一下哈!”
施兴晨和陈与眠一前一后走出教室,还能听见卫清在喊:“哎同桌,后桌!食堂在哪儿啊!”
紧接着就是江枫冷淡而嘲讽点拉满的语气:“这么多人往同一个方向走,你以为他们去干什么的?闲着没事儿散步?”
陈与眠:“......”这两人做朋友还真挺合适的。
开学第一天,宿海实验一中就正式开始上晚自习了。
在食堂吃过饭回来,施兴晨坐到座位上,一刻没歇地开始看书,陈与眠拿出手机,随意地翻看了一会儿社交软件。
高三(1)班的班级群里新加入了几个人,应该都是这学期来的几个新同学。
陈与眠挨个点进去,看到了其中一个群昵称为“江枫”的微信号,微信昵称是简简单单的“Jiang”,头像是一张风景照——一片白茫茫的雪山,不知道是网图还是自己拍的。
陈与眠在“添加好友”的选项上犹豫半晌,想了想,好像不是很熟,最终退出了界面,收起手机。
明天上午考地理和语文,下午英语和政治,都是需要花时间大量背诵的科目,因此今天这个考前的晚自习,大家复习的科目也五花八门,背古诗词的,背英语范文的,背政治提纲的都有。
宿海实验一中的晚自习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持续时间半小时,是学生自由朗读背诵的时间;第二个阶段则需要保持静默,安静看书或写作业。
因为第二天考试,班主任老闫体贴地延长了朗读背诵的时间段,教室里门窗紧闭,叽里呱啦地充斥着读书声。
陈与眠低声念着英语范文,边取下右耳的助听器,又伸手捂住左耳。
聒噪的声音总算淡了许多。
窗边闪过一道人影,从陈与眠眼角的余光里翩翩然掠过。
陈与眠抬头向窗外看,看见穿着碎花裙子、留着披肩发的女子背影,施施然走过去了。
下一秒,徐萍萍出现在教室门口,穿一身白底碎花连衣长裙,身量高挑,穿了一双米黄色平底鞋,不长不短的及肩发,上课的时候会用素色的发圈简单扎起,显得清爽干练。
在讲台上坐班的老闫见着徐萍萍进来,起身准备让位。
“哎哎哎,坐着吧坐着吧!我不讲课,”徐萍萍摆手,“我就来抄个答案就走,你继续坐班儿的!”
“啊!!”
“太狠了......”
讲台下头一片倒吸冷气声儿。
徐萍萍随手拣了根粉笔头,将这次考试的选择题答案抄在黑板上,将粉笔头扔回原处,掸了掸手指头上的灰,视线在班级里转悠一圈,冷哼一声:“有的人这次考完,可有的抄了!”
卫清:“......”
陈与眠:“......”
两人下意识地齐齐望向江枫——萍姐口中的“有的人”。
江枫:“......”
他倒是很淡定,眼皮子都没抬,只是暂且放下了手里默写到一半的古诗词,从桌兜里掏出了下午考试的历史卷子,随手拣了支红笔,开始对选择题答案。
第一题,错。
第二题,错。
第三题......第三题对了。
陈与眠眼睁睁看着他旁若无人地订正选择题答案,一页十道选择题,错了六道。
而且,每错一道,他都直接在错误答案上打一个鲜红硕大的叉,没有半分心慈手软,仿佛这批的不是他的试卷。
陈与眠:“......”
出于对分数的心痛,陈与眠礼貌地移开了目光。
这张历史卷子出得又偏又难,选择题对完,班里哀声叹气的不在少数。
陈与眠数了一遍,这张卷子他也错了整整五道选择。
他放下笔,暂且把历史试题卷放在一边,重新拿起复习道到一半儿的数学错题本,继续往下看。
他现在在看的,是一道三角函数大题。
三角函数题作为选择、填空之后的第一道大题,难度非常低,对于文科实验班的学生来说,基本上是送分题。
但......陈与眠一页一页地往后翻错题本,他在三角函数这道大题上的得分率,并不高。
有看错题目数值的,有计算错误的,还有......还有正负号漏掉的,错误千奇百怪。
陈与眠看得入神,加上下午整场数学考试的精神不集中,头痛隐隐又往上泛。
班级里窸窸窣窣的响动模模糊糊地远去,窗户外不知道是哪位女老师路过,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一声一声,咚,咚,咚......
一下,一下,一下,细微的声音被感官无限放大,贯入耳道,撞击鼓膜。
头痛侵袭,恶心感从胃囊伸出上涌,眼前如白雾一般,不甚清晰。
“同桌?”
有人在喊他,声音很轻,但并不虚浮,反而透着一股子坚定。
“啊......”
陈与眠恍惚地低低应了一声,指甲深扎进手心的皮肉,缓过神来。
他转头,对上江枫的的眼神。
似乎是关切,又似乎是探寻,但此种或关切或探寻的眼神并不出格,而是绕有分寸地拘在礼貌的社交距离内。
“......抱歉,让一下。”
陈与眠起身。
江枫点头,给他让出道。
走出教室,夏日的燥热就扑面而来。
Z省沿海地区的夏,着实很难熬。一下雨,连吸进肺腔里的空气都淋着水汽,湿热难耐,汗液难以蒸发,浑身上下都黏糊;等天晴了,更难熬,烈日灼人,稍稍在太阳底下走一遭,简直像把人放在烧烤架上大火烧似的,不多会儿,就呼吸困难,头晕目眩,难以支持。
此刻虽然已经是夜间,但被太阳晒了一整天的地面,余热难消,呲啦啦地朝空中散射热气。
陈与眠从冰冷冷的空调间踏进夏日自然的晚上,热气轰地一声包裹住他。
头痛倒是缓解了一些,陈与眠盯着脚下的路,勉强走成一道直线。
文科实验班位于连廊的最西端,厕所恰好位于最东面。
陈与眠走到厕所,打开水龙头,弯腰掬了一大捧清水,尽数扑在脸上,好歹有了一些凉意。
他连连掬了好几把水洗脸,鬓角和额前的碎发都被水打湿,微尖的下巴一滴滴地往下淌水。
他的双手长久地撑着洗手台,静止不动,让脸上的那点儿凉意能浸透皮肤,期望这冷冰冰的触感能让头痛缓解一些。
他将手伸进口袋里想掏纸巾,指腹无意间碰到那个小小的硬质礼盒。
“......”
横竖现在没人,陈与眠从口袋里掏出盒子打开,取出那枚外观精巧的助听器,塞进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