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为您介绍本次交友对象基本信息:姓名江枫,身高187cm,体重72kg......”
“停一下先!”
“......腿长108cm......”
“......闭嘴!!”
陈与眠忍无可忍,动作粗暴地摘下右耳的助听器。他眉心攒蹙,唇线紧抿,原本柔和的下颌线因紧绷的脸部肌肉拉扯出下颌骨的棱角,目不斜视地盯着空荡荡的桌面。
看上去,他不像简简单单地摘了个助听器,而是下一秒就要提了把菜刀把眼前的课桌切成八段。
......
取缔了噪音污染源,世界一下子清净了。同学们基本上已经收拾好桌面,坐到各自的座位上,等待铃声响起下发试卷,议论声淡了。
陈与眠吸气,呼气,感觉乱七八糟线团似的杂乱思绪随着胸膛吐出的一口浊气,一块儿吐出去了。
然后他转头,对上卫清茫茫然的呆滞眼神,以及江枫面无表情的脸。
“......”
江枫扬起唇角,冲他挑眉:“......闭嘴......是在说我吗?”
“......同桌?”
他嘴角带笑,笑意浅浮在面上,微微眯起的眼显得愈发狭长,浓黑色的长长的睫毛像一尾蝶。因为午休的需要拉下的窗帘被拉上去了一半儿,斜斜照进教室内的光线,便裹挟着被玻璃窗隔绝在外的暑气,翻涌而来。
于是江枫的脸,便半明半昧,一半是炎夏的光景,一半儿是老式空调散发的森然冷意。
光影交织,这样一张可以称之为美的脸,以致于陈与眠有一瞬的失神。
“......抱歉。”他微微颔首,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
“嗨,吓我一跳呢!”卫清端详着陈与眠逐渐缓和下来的脸色,并没有多问,而是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将搁在桌上的涂卡笔往前推了推,“你用吗,涂卡笔?”
“谢谢,不用。”陈与眠摇摇头,礼貌拒绝了卫清的示好。
“哦没事儿,那我拿走了哈。”卫清浑不在意,抓着笔转过身去。
考试铃声正式打响。
陈与眠反复深呼吸几次,强压下满腹疑问,攥着那枚全新的助听器的手指反复握紧又松开,最终将它重新塞回盒中,放进外套口袋里,而后重新换上旧的助听器。
第一门考试是历史。浙江省的历史高考卷有一个鲜明的特点——考得很细,边边角角都考,有时候课本上一句不起眼的话,出卷人也能挖出个考点来。
因此,宿海实验一中历史备课组的老师们在出卷时,也憋着劲地像高考卷看齐,在保证重要考点一个不落的情况下,剩下的题目,哪儿偏往哪儿考,哪句话容易被学生忽略就考哪句话。
文科实验班的学生们经过高二一整年的折磨,总算是摸着了一些门道——课本正文旁边的资料小卡片千万不能漏,别看一小块一小块跟豆腐干儿似的不起眼,能挖的考点儿就跟出卷人的心眼儿似的多;课本后面的思考题,千万千万瞅仔细,保不齐哪天卷子上就出现原题了;另外,每章的引言部分,就是每章的综述总结,最好逐字逐句每天上课前念上几遍。
......然而,很明显,在经过虽然只有一个月的暑假之后,什么引言啦,资料卡啦,全抛到九霄云外了,能记住每章的大框架就不错了。
备课组的老师们自然清楚手底下这帮孩子们什么心性,不外乎是前头学后头忘,放出学校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
虽则考入宿海实验一中的学生,尤其是文科实验班的孩子们,到底是比其他高中的好些,也总归难逃这个年纪的孩子共有的那点儿惰性和贪玩心性。
因此,本次开学考出题的唯一原则就是,怎么难怎么考,哪儿偏往哪儿考。
此刻教室里整一个大型修罗场,个个抓耳挠腮、如坐针毡、愁眉苦脸,还有那么少部分东张西望的。
“咳咳,看自己的卷子啊......没什么好看的......”坐在讲台上的闫伟清了清嗓子,放下手里的教案,端起双层玻璃保温杯,摇头晃脑地呷口茶,视线巡视一周,拉长声音慢悠悠道,“我估摸着你们一个个的,暑假没少玩儿是吧?现在知道急了,晚了......”
陈与眠专注答题,老闫的话轻飘飘地从左耳进去右耳出来,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铃声打响,历史考试结束。
“好了好了收卷了收卷了!”班主任老闫搁下笔站起来,扫视一圈,指挥道,“每一列最后的同学,起来收一下卷子!”
陈与眠放下笔搁置一旁,扫了一遍选择题答题卡,确保没有漏涂项。
“哎,这边这两列......第一组的这两列,怎么没人收?”老闫端着杯子,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第一组前面,敲敲第一排的课桌,催促道,“快点儿快点儿,坐最后的那个谁......别写了......”
他右手握着保温杯,伸出左手摸了摸自个儿油亮的光头,发出两声倒吸着气的“嘿嘿”笑声,自嘲道:“叫什么来着,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陈与眠微微扭头,视线越过肩膀瞥了一眼身后的女生。
他和江枫坐在倒数第二排,最后一排坐着的是两位女生。
坐在江枫身后的女生叫章琪,扎高马尾,很白的皮肤,大眼睛,很爱笑。
陈与眠身后的女生叫张奕霖,低马尾,眼镜度数似乎很深,啤酒瓶盖似的镜片沉沉压在鼻梁上,脸上冒着不少青春痘。
她好像话不太多,陈与眠略略回忆,记忆里高二整整一年,他甚至似乎都没和张奕霖说过话。
“收卷了。”
陈与眠微微侧身,低声提醒身后还在奋笔疾书的女生。
女孩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涨红着脸,埋头涂着选择题答题卡,厚重的刘海遮住她的眉眼。
她握着涂卡笔的手因为时间流逝带来的紧迫感而微微颤抖。
陈与眠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卷子,往前收卷子。
前头的卫清看见他流露出一丝诧异,扭头向后瞥了一眼,看见低头涂卡的女生,心领神悟地冲陈与眠点点头,对他此种护花行为投以赞赏的目光。
陈与眠:“......”
“......准考证号没填。”
陈与眠面无表情地将卫清的卷子拍在他的桌面上,继续往前收卷子。
收完这一列前面同学的卷子,陈与眠才重新回到最后一排的女生座位旁。
张奕霖已经涂完了答题卡,试卷整齐地放在桌子的左上角方便他拿取。
“谢谢。”
陈与眠收走她的卷子时,听见女孩子轻声道谢。
考完第一场历史,教室里跟沸油里溅进去一滴冷水似的炸了锅。
“草草草这题选A!”
“在书上哪一页啊?我怎么没找到!”
“完蛋这不得被萍姐骂死啊!”
萍姐,徐萍萍,文科实验班历史老师,四十来岁,其恐怖程度媲美年纪主任胡云鹏,默写和抽背的频率简直丧心病狂。默写默不出来的,先把这个知识点抄上十来遍的,再到办公室,当着她的面儿,再默写一遍。顺便,再从这一章里随机再抽两个知识点考察一番,背不出来的,得,继续回去抄吧。
陈与眠并没有参与班级同学的讨论,他正在座位上翻历史书,有一道考察时间点的题目他记不太清了。闻言,抬起头,看向他的新同桌。
江枫手里拿着一本......地理图册,颇有闲情逸致地翻着北欧各个国家的分层设色地形图,五颜六色的,是蛮有意思的。
卫清愣是瞅了好几眼,才确定江枫确实在看地理图册。
“不是,哥,上一门考的历史,下一门考的数学,你看的哪门子地理啊??”
江枫没搭腔,手里淡定翻过几页,似乎是没找着感兴趣的内容,便合上书,塞进桌膛里,转而掏出一本雅思单词,煞有介事地翻开第一页,念道:“Abandon。”
卫清:“......”
陈与眠:“......”
卫清彻底放弃和江枫交流,脸上流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转过身去,又和一旁的施兴晨搭话:“哎同桌,加你个好友呗!”
施兴晨正低头在翻数学笔记,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婉言拒绝:“考完数学的可以吗?”
说罢并不等卫清回答,便又将目光投向面前的错题本,细细地看起来。
卫清应了一声,收起手机,识趣儿地不再和施兴晨搭话,勉强消停下来。
铃响,数学开考。
数学科目的卷子倒是中规中矩的。
浙江数学卷的选择题共10道,一般来说,其中第9题和第10道题设置难度较大;11-16题为填空题,其中第15题和第16题难度系数较大,比较有区分度。
但陈与眠做完选择题第9题和第10题时,发现相比以往的月考来讲,这两题的难度系数并不高,不出意外,这张数学考卷相对来说,难度不大,不太具有区分度。
继续往下做,填空题的最后两题也只是中等难度的。
也就是说,这应该是一张基础卷。
陈与眠不由自主地握了握笔杆,刚刚算到一半的函数一时间断了思路。
他的视线从草稿纸上略微抬高角度,左前方坐着的是施兴晨。
施兴晨正以一个不太规整的坐姿,埋头苦思。他左手虚虚地捂着后脑勺,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两只脚踩在桌脚上,频率极快地抖腿。
“......”
陈与眠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无意间掠过旁的江枫。
江枫的试卷竟然已经翻页了。
浙江数学考试时间为两小时,一般而言,分配给选择和填空的时间大概40分钟左右。陈与眠看了眼时间,距离考试开始,仅仅过去了30分钟不到,江枫已经完成了所有选择填空以及第一道三角函数大题??
自认为做题速度已经非常快的陈与眠低头,盯着答题卡上仍然空白的第一道大题的区域,陷入短暂的沉思——数学考试,秉承的一概理念就是不会的跳过,所以江枫是跳过了多少不会做的题目??
据可靠猜测,他的新同桌可能是个文科实验班无人出其右的学渣。
江枫面上倒是一点儿没见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神色,冲陈与眠这边侧着头,眉眼轻松自然地舒展,唇瓣不知是天生的还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而微微上扬......总不能是做数学做乐了吧,陈与眠想。
下一秒,江枫放下笔,开始在搁在桌面上的笔袋里翻找什么,找了会儿,似乎是没找到,抬起脸环顾四周,正好撞上陈与眠的视线。
随即,江枫扬起一个弧度更大的笑容,伸出右手冲陈与眠比了个大拇指,然后,从桌肚里掏出了崭新的学子卡,放到试卷上,充当尺子开始画立体几何题的辅助线。
“......”
还是个积极乐观的快乐学渣。
陈与眠想,考数学还能笑得出来,心态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