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健康大讲座临时变成了高中数学培优提高,命运使然,二人极其认命地拿上草稿本、笔袋来到了上课的大教室,找了俩靠后的位置坐下。
上课铃一响,高三(1)班的数学老赵拎着讲义走进班级。
“哎同学们好!我是高三(1)班的数学老师,我姓陈,这个《高中数学培优提高》,是由我来给大家上的啊!我先发讲义,大家先做,等等做一道我讲一道......班里应该有(1)班的学生是吧,应该认识我的,我看看有没有(1)班的学生......”
老赵边将复印好的讲义往下传,边巡视四周:“噢我看到(1)班的学生了啊,这边有一个潇怡......这边有噢,陈与眠......数学确实还需要加强的......”
老赵推了推老花镜:“哎?江枫?”
“江枫你来干什么?”
陈与眠:“......”
江枫:“......”
总不能说是选的课临时取消了才被迫来上这个逃不掉甩不开的高中基础百练,江枫淡定地摊开草稿纸,拿起笔,正襟危坐、面色如常道:“陈老师,我来巩固基础的。”
老赵将手里的讲义发完,眯着眼睛、眉毛都拧成了川字——这位每节数学课都光明正大地在讲台底下翻历史书的学生,突然跑过来上自己的选修课还说要巩固基础??
他在黑板上画完了第一道题的图形,又打量了江枫好几眼,看江枫确实在专心致志地埋头解题,且始终是一脸浩然正气、问心无愧的表情,这才将信将疑地收回了目光。
......江枫倒是既来之则安之,老赵下发的讲义刚拿到手就一道一道地往下做。
老赵估摸着班里的学生应该做完了第一道大题,敲了敲黑板开始讲思路,江枫手里的卷子已经做到第四题了。
他放下笔抬起头,看了眼旁边的同桌,看见陈与眠也已经在算第四道了。
江枫瞥了两眼陈与眠写在讲义上的答案,发现他前三道题的答案,全部和自己的一致。
——老赵发的这张讲义的1-3道选择题,难度系数很大,江枫没猜错的话,应该都是其他省份压轴的那倒数两道选择。
——所以他这位数学只考了127分、高考六门科目中数学是唯一弱势科目的同桌,其实在数学这门科目上,一定不是能力不足。毕竟,这次月考卷,他同桌同样做出了几道压轴的难题,然后基础题错得一塌糊涂。
老赵在讲台上讲题,江枫听了个思路,便继续低头往下做卷子,陈与眠也边听边做。
第4题答案是 -1/2.
江枫瞥了眼他同桌的答案—— 1/2.
漏了个负号。
江枫用手肘碰了碰陈与眠:“第四题。”
“啊......”陈与眠小声地应了,迅速明白了江枫的意思,回过头又去重新算第四题。
算了半天,江枫看着他再一次在草稿纸上算出了1/2这个答案。
“......漏了负号。”江枫提醒道。
“嗯。”陈与眠没抬头,又重算了一遍,这次算出了正确答案。
他将刚刚做题用的黑水笔换成红笔,一笔一划地划去“1/2”,写上一个鲜红的“-1/2”,然后便长久地握住笔,没再往下做题。
江枫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用红水笔划去错误答案,有一瞬间,江枫想,他手里拿着的不像是笔,像是一把刀,他想划去的不是这一道做错的数学题,而一定是别的什么。
“所以,难题会做,基础题做不对?”
江枫轻而缓地说。他的语气不带任何一点儿嘲讽、同情、质疑,甚至于不带有任何情绪,平和的似乎在陈述今天外面的天气,有微风或是落小雨。
讲台上的老赵在讲第二道题的解题思路,教室里的学生抻长脖子看着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字,江枫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同桌紧握着的笔上——他看起来不像握着笔,像是握着一根救命稻草,甚至于剪得很短的大拇指甲因为过于用力,深扎在食指的指关节处。
他听见他同桌也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轻声回答道:“不是。基础题做不对——”
陈与眠顿了顿:“——难题会也做不对。”
“嗯,”江枫点点头,“这样啊。”
俩人都没再说话,只是一道一道地做着题。
一节数学课很快结束,江枫收起讲义和草稿纸,“走吧同桌,打排球去!”
陈与眠也收起手头上的讲义,笑着点点头,似乎浑然没有了刚刚课上做题的那种紧绷感。
“应该是在小排球场上课?”陈与眠拿出手机,翻着群消息。上课之前他似乎看见班群里有同学拍了上选修课的教室表。
他点进高三(1)班的班级群——没成想,选修课的教师表没看见,倒是看到了肖扬在群里发了两张不知所谓的图片和转发的聊天记录。
陈与眠皱着眉头点开图片,点击查看原图,又放大——两张图片拍摄的场景都是一片低矮的居民楼,两排楼中间延申着一条小巷,看样子像是违建的城中区一类的建筑,房屋破败,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灰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攀缘植物,根系发达,密而深地扎进墙面。
——楼中间的小巷子,走着一个穿着宿海实验一中校服的女孩子的背影,短发,低着头向小巷深处。
陈与眠点开第二张图,和第一张图片几乎完全一致,只不过小巷中的女孩儿,走得更深了一点儿,应该是两张连拍。
“嗯?”江枫也看到了群里的消息,左手拎着书包,右手拿着手机查看图片,“肖扬?”
江枫问:“发的什么?”
陈与眠摇头,又点开肖扬转发的聊天记录——是一个不在班群里的微信头像说的话。
——[这是你们班成绩最好的那个女的吧?叫张奕霖的那个?]
——[她怎么住这种地方?]
肖扬:[什么地方]
——[你自己看啊,这一片都是红灯区,你看巷子口站着的那女的,穿红裙子那个,站街女啊!你这都看不出来?]
陈与眠重新点开上面的图片,才看到画面的右下方除了两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外,果然有一位女子,靠在巷口一户人家的廊下,艳红色的短裙和大腿根齐平,懒懒倚着墙,叼着一根烟,歪着头,目光游离,似乎在打量着路过的行人。
只是图片拍摄的时间应该是晚上,天光很暗,画面便也阴沉沉的,女人的红裙隐没在廊檐的阴影下,并不显眼。唯独走向小巷深处的蓝白相间的校服,成为画面中唯一一抹亮色。
“......”所以肖扬往班级大群里发这些消息,是在暗示什么?
陈与眠重重呼出一口气,飞快地打字——却被江枫一把拽住。
“别在群里说。”江枫拦住陈与眠将要点击发送的手指。
“......嗯。”陈与眠才反应过来,放下手机,垂下手。
“没记错的话,”江枫含着笑意,带有安抚性质地拍了拍陈与眠的肩膀,“下节排球课,肖扬也选了。”
*
宿海几乎每个学校都有自己学校的特色体育运动,从小学到高中,一个学校专门苦练一项体育运动以便形成自己的特色,且并不拘泥于体育项目的形式,从篮球到足球,从跳长绳到啦啦操,每个学校都独具特色。
宿海实验一中则是选择篮球作为本校的特色项目,从高一到高三的学生,几乎所有的体育课以及课外活动时间都在打篮球。
也因此,陈与眠对除篮球以外的任何球类运动都一窍不通——当然包括排球,看过,摸过,扔过,就是没打过。
俩人来到小排球场,在零零散散集合的人群中环视了一圈,果然看见了肖扬。
肖扬站在一位身形高壮的男子身边,脚边放着两大筐黄蓝条纹相间的排球,在阳光下颜色格外鲜艳。那男子体格健硕,看样子大概三十来岁,虽然戴着个遮阳帽但脸上还是晒得乌漆嘛黑,一身运动服,脖子上挂着哨子,看样子应该是教授排球的体育老师。
“你会打排球吗?”陈与眠站在树荫下,眯着眼睛望向肖扬和那位体育老师,俩人脸上都笑盈盈的,肖扬单手拿着个排球,时不时地拿在两手之间抛举,看样子倒是真有点儿门道。
“你猜,”江枫朝陈与眠眨眨眼,额前的刘海被风吹起,将高挺的眉骨尽数露在阳光下,显示出一点少年意气,“给你个惊喜。”
陈与眠:“......”虽然非常不想回忆,但是上一次江枫说要给他个惊喜,是在月考之前,他问江枫历史考得怎么样。没记错的话,陈与眠想,江枫嘴里的那个惊喜——值49分。
那位站在拦球网下的老师长长地吹了声哨子。
“走吧同桌!”
一阵更大的风吹过,陈与眠跟着江枫小跑了几步,从树荫下走到阳光底下,接近黄昏时分却仍是烈日灼灼之下,陈与眠看着江枫身长肩宽,大步走向排球场。
树浪翻飞,烈日迟暮,少年的身姿像一把刃,破开斜阳余晖,迎着万丈金光向前走,晃得人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