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之后,陈与眠浑身湿透地敲响了家门。
张婉打开门,看见儿子从头到脚没一处干的,整个人都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怀里还捧着书包和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纸袋。
“下雨了怎么不知道躲雨的啊!打个电话叫妈妈接你一下不就好了!”张婉一把将儿子拉进屋里,小跑着从卫生间拿了块毛巾兜头兜脑地包住陈与眠,接过他怀里抱着的东西搁在餐桌上,“先去洗澡吧!真的是,这么大人了,学校就在家对面还能被淋湿!”
陈与眠讷讷地“嗯”了一声,接过张婉递来的干净衣服进卫生间冲澡。
等他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整个客厅都弥漫着馥郁的百合花香,混杂着下雨天的那种浓重的水汽的味道,是一种带着侵略性的香气。
陈与眠往餐桌上瞥了一眼,看见张婉已经将袋子里的百合花和风铃草插进了花瓶里,安静地搁在了铺着碎花桌布的餐桌一角。
“好看吗?”张婉拎着一只小喷壶,细致地往百合叶上喷着水。
陈与眠点点头:“很香。”
“老陈喜欢。”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了后半句。
张婉也点点头,笑着说:“是啊,他喜欢。他就喜欢这种香得发腻的,最好整个家里都是这么香的。”
陈与眠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湿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窗外的雨好像越下越急,一眼望过去,雨水在窗户上汇聚成流,灯火模糊。空气里的水汽也愈发地重,他明明已经换上了干爽的睡衣,擦了半天的头发,却仍然感觉的,浑身都是湿漉漉的。
“我进房间了。”陈与眠拎过半湿不干的书包,走进房间。
他将空调开启到除湿模式,坐在书桌前,等着房间里的温度稍稍低下去一点儿,才从书包里翻出了今天还没做完的数学练习卷。
因为晚自习的状态不好,陈与眠甚至没来得及做完今天的数学作业。
他拿起笔,写了半天,到头来就写了两道选择题。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四十多了,看起来今天晚上已经很难完成这张数学卷子了。
如果放在上个学期的话,他会强忍着不适,坐在书桌前,即使头痛痛得视线模糊,也会把这张卷子写完。
很多时候,他其实都很难说清楚,他是在跟谁较劲。
但是今天他好像不想做了。
叮咚。
手机提示音响起。
他打开锁屏,点进社交软件,毫不意外地看见,江枫发过来的数学练习卷详解。
所以今天,他好像也有理由不做了。
陈与眠抄完答案,拿起手机给江枫发消息:[下次直接发答案就行,不用步骤。]
江枫:[行]
陈与眠:[谢谢]
江枫:[不谢]
好像每次跟他这位同桌说谢谢,他都是回这两个字:不谢。
“小眠?”
陈与眠还坐在书桌前神思恍惚,被突然推门进来的张婉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咕噜咕噜”地滚了两圈,“啪”一声率在地上。
“妈,敲门。”陈与眠从地上捡起笔,无奈地回头道。
张婉没应声,走到陈与眠身边,坐在床沿上,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陈与眠:“......怎么了?”
“你们班主任把选修课的名单发群里了。”
“......嗯。”陈与眠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应了一声。
“你选击剑和心理健康?”张婉说,“为什么选这两门?”
“啊......”陈与眠这才反应过来,抿了抿唇,说:“觉得感兴趣就选了。”
“你知不知道你高三了,”张婉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知不知道以你的成绩,很难考上清北?”
“嗯......”陈与眠点点头。
“所以呢?你的心思有放在学习上吗?”
“......”
“而且,小眠,我之前没有问你,是因为我看到你这学期的新同桌,叫江枫的那个,数学摸底考考了150分,我觉得他能带带你,”张婉说,“但是他好像没有。”
“他不仅没有,还在影响你学习。”
“上次晚上没回家,也是和他一块儿在玩。还有这次,我看到你和他选的是一样的课。”
“......”
见陈与眠只是沉默着,张婉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自己心里有数的,他有没有影响你?”
陈与眠摇摇头。
张婉:“如果你再这样继续的话,我要问问你的班主任了,还是换回原来的那个同桌吧。我记得你之前的同桌学习挺努力的,免得你再被江枫影响。”
陈与眠安静地听着,直到张婉又深而重地叹了口气,走出房间。
旧时的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在阑珊夏夜里,在这个海边小镇的一隅,撑出一块天地。
陈与眠拿过窗台上的维生素瓶,倒出一粒在掌心,仰面塞进嘴里胡乱吞下。
第二天一早,陈与眠仍和往常一样,六点十分闹钟响起,从床上爬起来,往嘴里塞俩包子,咬着盒装牛奶的吸管往外跑。
张婉叫住他:“小眠,心思放在学习上。”
陈与眠踏出家门的脚步一顿,低着头,没回头看她,嘴里还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给你买的。”陈与眠一路低着头,走到教室,坐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掏出昨晚买的两本教辅资料,推给江枫。
“什么好东西?”
卫清嘴里叼着煎饼,伸手去够,被江枫打了下手背:“手上都是油。”
江枫接过两本教参,脸上仍然是淡定自若的神色,一点儿都没有显出半分喜欢或是不喜欢的痕迹。
“谢谢。”
“不谢。”陈与眠模仿着江枫的语气说。
“买的什么买的什么!”卫清抽了两张餐巾纸擦着手,仍然眼巴巴地望着那两本教参,“书名是啥?眠哥挑的,指定是什么提分宝典!”
陈与眠实话实说:“......对面书店,随便挑的。”
卫清:“不信,除非送我一本。”
江枫:“不给。”
两人正逗着嘴,徐萍萍拎着包、夹着本教科书,穿着双小高跟“吧嗒吧嗒”地走进教室。
卫清将手里剩下的一半煎饼果子仰面朝天塞进嘴里,两颊鼓得神似囤粮的仓鼠,费力地闭上嘴,低着头以免被徐萍萍发现。
早自习默写完,江枫抱着收上来的历史作业,跟在徐萍萍身后往办公室走。
徐萍萍挥手冲他道:“把你的笔记一块儿带上。”
江枫只好又折返回来拿笔记本。
陈与眠:“你......好搬吗?我帮你搬?”
其实徐萍萍当时设两个历史课代表,就是让武欢和江枫一块儿搬作业本的意思。因为高三(1)班现在使用的这本历史课后练习册,比别的科目的足足要厚上一半,全班四十三位学生的练习册叠在一块儿,一个人搬属实有点吃力。
只不过,每次江枫和武欢一块儿搬练习册,往往江枫先搬,一搬就是40本,还剩三本留给武欢;江枫搬上自己的那份,往往抬脚就走,武欢拿着剩下的三本,跟在江枫身后,还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这么跑了三两趟之后,有一天,江枫终于回头瞅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位课代表,并且有了短暂的交流:“你跟着我干什么?你手里怎么还剩三本?放我上面吧。”
武欢:“......”
于是两人愉快地决定了之后的分工,武欢负责早自习开始之前收作业,江枫负责搬作业以及发作业。
陈与眠见江枫搬着半人高的练习册又折返回来,便问道。
江枫说了句“不用”,翻出笔记本,抱着练习册,健步如飞地走了。
卫清回过头来说:“别去,萍姐一看见他就心情不好,我上次帮他搬了一次,结果赶上他默写又瞎写,我就看了那么一眼——就一眼——萍姐当场把我的也翻出来一块儿骂了一遍。”
陈与眠:“......行吧。”
一直到第一节的英语课开始了有十分钟,江枫才姗姗来迟。
陈与眠注意着台上英语老师口若悬河地在分析一篇英语阅读理解,边稍稍偏过头,小声问:“萍姐怎么说?”
江枫也小声说:“她夸我了。”
陈与眠歪头疑惑地看他:“?”
江枫说:“他说以我的能力,一定可以在十二校联考前把五本书的笔记补完,并且下次联考肯定能考及格。”
陈与眠:“......”我怎么听着像是在cpu你呢?
下课之后,系统的提示音响起,提示陈与眠已完成和江枫互送礼物的任务,并向邮箱里发送了第二段视频。
陈与眠没有打开。
*
又经过了两天刷题、纠错、上课,以及每天都睡眠不足、晕头转向地在课上打哈欠的高三生活,周四下午的最后两节课,高三(1)班的学生终于迎来了一点儿难得自由的时光。
“走吧枫哥!心理健康走起!”卫清一把搂上江枫的肩膀,流里流气地冲江枫挑眉。
江枫没搭话,站在座位旁,看向还在收拾东西的陈与眠。
陈与眠看着两手空空的二人,再环顾四周——高三(1)班的每一位学生手里,都抱着两本练习册,准备趁着上选修课的时候做作业或者学习。
江枫注意到陈与眠犹豫的目光,弯腰探身,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如果选修课还要学习的话,不如直接选《高中数学培优提高》?”
“对啊眠哥!你俩去上什么心理健康大讲座,听着讲座还得做着数学题,那心理不得直接变态了?”
陈与眠:“......行。”
二人就这么什么也没拿地往教室外走,在一众怀里捧着作业册和笔袋的(1)班学生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陈与眠看完公告栏上张贴的选修课上课教室表,正要踏出教室门,险些和匆匆跑过来的老闫
撞了个满怀。
老闫虽说跑一步喘一步,脚下的步子倒是一点儿都不含糊,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教室,大喘气地拍了拍教室的铁门,“哐哐哐”几声将班里学生的目光吸引过来,又缓了口气,才喊道:“去上心理健康讲座的几个同学,谁?”
陈与眠在老闫身边举手:“我......”
江枫:“还有我。”
“好,与眠是吧!好还有谁?”
教室里还有两位学生举起手。
“好,你们看看还有没有人先走了的,互相通知一下,那个作报告的老师临时有事,这周的讲座先取消,哎那个......”老闫拍了拍陈与眠的肩,“陈与眠,你看看都有谁,通知一下......”
“这周的讲座先改成《高中数学培优提高》!”
陈与眠:“......”
江枫:“......”
卫清在二人旁边一蹦三尺高,下巴惊得险些掉地上:“哇枫哥你这嘴?开过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