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谯声谈合作的事,要准备去布利的资料,还要去看老师。”盛夏细数着后续的时间安排,眯了眯眼,满不在乎地下结论:“事情多着呢,没时间去了。”
宋芝料想到的回应,点头道:“行,我跟谭律说。”
司机驱车稳稳停在两人面前。
宋芝护着盛夏上到后座,自己坐上副驾,车内温暖干燥,指尖渐渐回暖,盛夏合上眼睛,不再说话。
宋芝看了一眼后视镜,她把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倒和从前一模一样,一工作完便将自己和世界隔绝,不知是真疲惫还是用疲惫隔绝与世界交流。
这半年来,老是把盛夏和以前做对比,宋芝暗说自己太奇怪。
不过确实,自从上次时装周,她拍摄完晕倒后,醒来又像之前一样了,甚至是比之前更冷酷,更理智。
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时不时都会让宋芝恍神,在《弃子》剧组那半年的盛夏,是真的存在的吗?
那样爱笑,爱撒娇,爱哭鼻子的盛夏,好像是梦中人,眼前这个不苟言笑,说一不二,克制理性的人,才是她更熟悉的盛夏。
宋芝沉浸在情绪中,手机响了几声都没听见,直到司机提醒她,她才回过神。
是吴毅。
“忙完了?”
这段时间联系太多,也和吴毅越来越熟,开始还互相客套的人,现在交流都不带问候的。
“嗯,刚上车,准备回程。”
“明天你们自己来,还是我来接你们?”
“自己过来吧,司机都还在。”
吴毅随口玩笑道:“我还以为巨云那抠搜的,车都已经给你们撤了。”
宋芝付之一笑。
两人再次约定好时间地点,便挂了电话。
“谯声?”
后座的人半眯着眼问。
宋芝心想,也算吧,回答道:“嗯,明天9点,医院见。”
盛夏点点头,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第二天两人轻车熟路地到达诊室门口,盛夏弯唇道:“宠物医院里谈合作,吴毅也真是人才。”
一开门,屋内三人同时转过头来。
吴毅,谯声,和六一的宠物医生。
六一看见她,摇着尾巴就蹭上来了,一边朝她跳,一边朝后跳,屁股一扭一扭的,是邀请她去玩。
盛夏蹲下来,摸摸它的头,脸上露出难得的温柔的笑。
宋芝也弯弯唇,只有在面对六一的时候,才能看到盛夏的另一面。
医生非常识趣地站起来,嘱咐了谯声记得带六一来做绝育,便把空间留给了四人。
宋芝和盛夏在谯声和吴毅对面坐下,六一见没人陪自己玩,吐着舌头爬到了地上,小短尾巴无聊地晃动着。
一时无话。
吴毅永远是先打破沉默的那个人:“合同我们都弄好了,你们再看看。”
直接说事,是宋芝和盛夏都喜欢的节奏。
宋芝接过来,递给盛夏一份,两人都细细翻阅起来。
宋芝看了关键的几页,谯声确实大方,在她和盛夏约定入股的份额上,还多加了一些,是非常板正的一份合同。
盛夏这次挑人,确实不错。宋芝这样想着。
和谯声合作,也是从布利回来后,盛夏做的决定。宋芝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段时间有点虚幻。
那天谯声把盛夏抱进医院,检查完后,盛夏渐渐醒转过来,睁眼的一瞬间,宋芝居然有种久违的感觉。
病床上的她脸色苍白,用审视的眼光逡巡一圈病房里的人,缓慢而清晰地开口:“我想和谯声聊聊。”
于是两人在病房聊了整整一个小时,宋芝在外面掐着时间算的。
谯声离开时,眼里的淡漠让见惯人情世故的宋芝都犹豫着是否要上前作别,还是谯声停住脚步,走回来跟她和宁琢说:“芝姐,宁老师,就辛苦你们照顾小夏姐了。”
待谯声离开,宋芝才觉出是哪个地方不对。
谯声叫盛夏小夏姐。
是表白被盛夏拒绝了吗?这么突然?宋芝疑惑着打开病房门,毕竟在这之前,她和吴毅都已心照不宣两人暧昧的关系了。
“芝姐,你说和谯声合作怎么样?”
盛夏醒来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宋芝以为她问的是电影合作和品牌代言这种合作。
盛夏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孱弱无力,逻辑却十分清晰,声音不轻不重,给宋芝说她的打算:“如果我们两个单独出来开工作室,完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起步会很难,很慢,会浪费很多时间,而那些时间,我们可以创造出更多的价值。谯声从十多岁就开始自立门户,这几年他和吴毅把公司经营、艺人经纪、媒体对接这些方面都摸熟了,我们再入场,对他是助力,对我们来说,也更省力。”
没等宋芝反应过来这两人怎么突然从恋人未满跨到合作伙伴了,盛夏已经开始说第二件事:“这件事我也是刚刚跟谯声提了一句,他还得回去和吴毅通个气,咱们也好好想想,我会尊重你的意见。除了这件事,还有方均淮。”
说到方均淮,宋芝看了看她的眼色,她面无表情,连之前那种厌恶、愤恨的情绪都没有,好像在说一个从不认识、毫无瓜葛的人。
“明天你和谭律师联系一下,让他把案件资料汇总发我一份吧,案件进行到哪一步了,后续可能会如何发展,我还有什么流程没有走,让他准备一下,回国之后,我们先见面聊一聊。还有网络黑粉、营销号造谣的取证,应该一直也有存档,连同这段时间的妖魔鬼怪,都一起处理了吧。”
宋芝和宁琢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很复杂。
面前的盛夏,明明就是她,却又不像她。
明明这才是她们更熟悉的盛夏,却止不住把她和她自己对比。
不过也就几天时间,宋芝就再次适应了盛夏的“变化”。
盛夏对自己的工作一直都很有自主性和想法,前段时间是宋芝单独在对接后来的工作,盛夏醒来之后,重新和她商量了工作内容,每个月大致的时间安排都和她敲好,宋芝确实轻松了一些,不像带着初出茅庐的新人一样,事事都需亲力亲为。
这半年里,他们对方均淮的起诉正式被法院受理,三个月前已开庭一次,警方也在科威亚取得了重大进展,潜逃的心理医生任真被科方遣返回国,两方共同施压,一层套一层,终于挖出了贩/毒交易网和设计盛晚鸽的幕后主使——天启传媒的何正由。
谭安明告诉盛夏的那天,盛夏愣了一下,好像在细细回想,末了才说:“好像是有这号人。”
她完全没放在心上的人,竟在她背后筹划了如此之多来毁掉她吗?盛夏想了很长时间,她出道这些年,确实得罪了不少人。
不过那又如何?她以后也并不打算改。
被毁掉,又重生,既然老天再给她了一次机会,那以后无论有多少风浪,都无法再将她打垮。
和谯声的合作也在逐步推进,宋芝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决定,吴毅也欣然同意,不过因为这半年谯声在筹备巡演,盛夏也在准备留学的事,加上巨云的合约是年底才到期,所以直到12月,才走到具体合同这一步。
对了,盛夏决定去留学。
“没问题,芝姐觉得呢?”
听到盛夏的问话,宋芝从回忆中抽身,点点头:“我也没问题。”
盛夏盖上合同,倾身放到桌上,倚回沙发,这才抬眼正式看向对面两人:“那等巨云的合约到期,咱们再约个时间,叫上律师,把事情定了吧。”
一个月不见谯声,他又消瘦了许多。
盛夏无声地打量他,看出来他今天是刻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但强撑神采的双眼,眼下的乌青和因消瘦而憔悴苍白的肌肤,都展露着他真实的状态。
“芝姐。”盛夏轻轻唤她一声,宋芝和吴毅便知道了——他们两个又要单聊了。
这也是这几次见面后,四人形成的默契,每次公事公办地说完工作,盛夏和谯声总要单独待上一段时间。
两个经纪人开始还认为他们是背着别人谈情说爱,可氛围这个东西,在这两人身上也太具象了。
两人之前那暧昧迷离的氛围感,从半年前盛夏醒来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成年人标准的礼貌、客套,如果说非要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有种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
他们对彼此和对普通工作伙伴一定是不一样的,但那不是爱情,却也不像友情,更像是有着共同目标的队友。
宋芝牵着六一出去,关上门时,和吴毅对视了一眼——搞不懂。
两人一走,连带着六一那偶尔哼唧一声的声音都没了,房间里静得像时间停滞。
盛夏先开口,她说出了刚刚就想说的话:“你状态不好。”
对面的人勉强牵牵嘴角,不以为意:“是吗?”
在发生这一系列事情之前,对盛夏来说,谯声带给她的印象并不深刻。
她只知道那年她初生牛犊,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替她解围,觥筹交错间,她和他擦身而过,她礼貌道谢,一面之交罢了。
后来看过他几部电影,只觉这少年确实是老天赏饭吃,不管是骨相、面相、还是天赋、运气,都是娱乐圈独一份。
再后来,便是从噩梦中醒来。
那在梦里见过的盈盈笑眼,在她醒来时,转瞬成灰。
他很爱盛晚鸽,那个曾经住在她身体里的女孩儿,爱到她本人一睁眼,他就知道他爱的人已经离开了。
盛晚鸽看着谯声时,盛夏的身体也看着谯声。
他长着一双极其动人的眼睛,眼睛里装着许多故事,不管是动情大笑,还是蹙眉思索,或是低落自嘲,他眼里都有一抹神采,这抹神采,在他看向“自己”时,会变成爱意。
她不知道盛晚鸽能不能感受到,但她作为“旁人”,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不可言说、汹涌澎湃的爱意。
在见到她醒转来后,那抹神采如风起烛灭,只余一缕残留温度的轻烟,而这半年过去,那残余的温度也渐渐消失了。
醒来的那一瞬间她有点羡慕盛晚鸽,那个很容易就快乐、时常不顾及形象哈哈大笑的小姑娘,是被人真切而深刻地爱着呢。
盛夏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说:“我推给你的是心理医生,人可以放心,找时间去看看。”
话落,谯声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最后那丝强撑的精神也彻底卸下,没有拒绝,也没有辩解,只低声说谢谢。
“你巡演什么时候开?”盛夏岔开话题。
“这月底就是第一场,年后正式开始。”
谯声也渐渐放松,似乎是觉得反正也被看穿,便不装了,整个人卸力般窝进沙发里。
“训练很辛苦?”
“嗯,”谯声回答后,又摇头,“其实不辛苦,很常规的训练。”
对他来说确实是很正常的训练,只是他给自己安排太多事情了,身体难免撑不住。
忙起来才不会陷在情绪里。
盛夏了然,抬眼看他,轻声说:“别太急了,慢慢来。”
这句话意有所指,谯声眼睫微颤,很快垂下眼,似有泪光闪动。
他清了清嗓子,也问她的近况:“你留学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刚参加完入学考试,估计年后收到通知。”
她回到她的身体之前,在黑暗里走了很长一段路,在那段路上,她思考了三件事——和宋芝今后的打算、方均淮如何处理,以及她自己后三年的规划。
她还是准备先去国外读两年书。
本来以前是有读书的机会的,但阴差阳错,没去成,反而成了众人嘲讽她的黑点。但她其实一直都没想放弃,之前和方均淮结婚后,她渐渐隐退,也是动了要去读书的心思,只是那时沉浸在蜜里调油的爱情里,并没想过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未来。
“挺顺利的。”
盛夏点头:“所以公司这一两年,你和毅哥、芝姐得受累,多看着点。”
“当然。”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着,像往常见面那样,倒真像一对认识多年的知心老友。
但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只有这样面对面见到对方,维系着这不知如何形容的关系,才能证明那半年不是一场梦。
盛晚鸽不是一场梦。
盛夏:“你前段时间去了滨海?”
谯声点头,这半年一有空闲时间,他就往海滨城市跑,南方几个城市都跑遍了,但收集不到有关盛晚鸽的一点信息。
盛夏暗暗叹了口气,虽然这个办法很笨,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他们只知道一个名字,也没有理由大张旗鼓地凭名字去找一个人,但还有更深的原因,两人心知肚明,都没有戳破——如果盛晚鸽真的不存在呢?如果动用了所有资源去找她,还是找不到,怎么办?
现在做着她在某个城市好好生活,总有一天能见面的打算,还算有个念想。如果自己亲手把这念想毁掉,又该如何接受现实?
“我也一直在让宁琢帮忙查前几年各大艺术院校录取的学生名单,得用些关系和时间,也得找由头,进展会比较慢。”
谯声还是点头,他看起来疲惫极了,伸手捏了捏鼻梁:“麻烦你了。”
“谯声,这也是我的愿望。”
谯声的手掌撑着太阳穴,凝视着对面的人,双眼却没有焦距,仿佛是想透过她,看到另一个人。
良久,他轻声说:“会实现的,我们的愿望。”
盛夏别过眼,不与他对视,看了眼手机问:“你要不要睡一会儿?现在10点,10点半我叫你。”
“好。”谯声没有拒绝,他确实很累,只有每次见到盛夏心里会稍微安定一些,好像他不是一个人。
他放下撑住自己不倒下的手,半边身体都倚到沙发上,缓缓闭上眼睛。
脑海里出现去年大年初一的场景,她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做好了暖呼呼的雪梨银耳汤,吃完饭后,他也是在沙发上便睡着了。
盛夏就坐在对面,看着沉入梦乡的谯声出神。
但不到半小时,他就醒转过来,盛夏看了眼时间,20分钟,她轻轻皱了皱眉头。
刚醒来他似乎是有些不适,皱着眉头慢慢撑起身子,缓了一会儿,便拿起衣服准备走,盛夏也站起来,她穿着高跟鞋,虽然还是比谯声矮半个头,但话一出口,便自带不容置喙的气场:“谯声,还有不知道多长的路要走,你必须得保重身体。”
男人单薄的背影僵了一瞬,随即扣上鸭舌帽,微微侧头,淡淡说:“会的。”
*
盛夏和宋芝等谯声的车走了一会儿才到停车场,司机已经在电梯口等他们。
宋芝没有多问,第一次盛夏和谯声单聊后,她问过他们在聊什么,盛夏当时说:“芝姐,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这件事,给我一些时间,好吗?不过你放心,我和谯声之间,之前没有什么,之后也不会发生什么,我们有且仅有合伙人的关系。”
宋芝就再也没有问过,她给盛夏充足的时间,从不催促。
“先去见谭律,还是顾导?”
“谭律吧,老师今天要试镜,就不去打扰他了。”
“好。”宋芝轻声和司机沟通路线,盛夏闭上眼,陷入沉寂。
谯声很害怕,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可也就是这份爱,支撑着他不倒下。
她再清楚不过了。
爱情啊,真是矛盾,是世界上最强韧,也最脆弱的东西。
可怜的声,期待见面的那一天,手动祈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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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